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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这一天之衣带渐宽不悔(2 / 2)

前方的交流道与辅道已经打通,铁七师准备进入军备专用通道,装甲车缓缓启动,车上那名年轻的战士看着少女热情送过来的飞吻,再难保持冰川般的冷酷表情,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作为回应。

在此时此刻联邦动荡的局势中,任何无意识的小动作都有可能带来非常多很有意思的猜想或者误会,更何况是铁七师?

看着装甲车上几名年轻战士的挥手回应,路旁有刚开始在军史土星论坛厮混的菜鸟市民,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开始兴奋地向身边人宣布自己的推测,于是公路周遭望都市民们的反应逾发热情,甚至有人开始吹起了表示欢迎的口哨。

噗的一声轻响,一坨物事从人群中砸了过来,极为幸运地穿过半降的车窗玻璃,落到了车内杜少卿的膝盖上。

铁七师近卫军官们骤然一惊,反应奇快掏出佩枪准备反击,杜少卿挥手示意不要紧张,平静说道:“许乐这种人,不会在这种地方开枪。”

说完这句话,他拾起膝盖上那朵新鲜的花朵陷入了沉默。

……

……

凭借着体内大江河般的真气,凭借着背囊里的压缩能量棒,许乐在险峻的山脉里奔跑了一百七十公里,终于抵达了他所熟悉的望都郊区。

他的速度甚至比全机械化的铁七师都慢不了多少,然而为了做到这一点,他也付出了不少的代价,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根本没有时间也没有力气擦掉脸颊上的汗水与血迹,看上去狼狈不堪。

在立交桥下的某间电工房内,他看着正在逐批次进入军备专用通道的铁七师装甲车群,缓缓松开摁在acw触发式皈机上的食指。

依然还是席勒说过:最了解你的往往不是朋友,而是敌人。

杜少卿和许乐很了解彼此,所以他果然如杜少卿冷静预判的那样,没有选择在人群密集的此地开枪。

“肥顾,到底联进去了没有?”许乐了干枯的嘴唇,对着系统疲惫说道:“我们拦不住铁七师!只能试试最后的傻办法。”

……

……

军车内部空间极大,除了三排座椅,还有铁七师最重要的指挥系统。

戴着耳机的通讯军官忽然回过头来,紧张说道:“师长,有人同步了师里的通话系统,要求和您进行直接对话,他说……他是许乐。”

杜少卿微微皱眉,沉默片刻后接过通话器,冷漠说道:“我是杜少卿。”

……

……

少年时期的许乐偶尔还能展露下牙尖嘴利酸刻的那一面,然而后来开始逃亡之后便变得越来越沉默,往往只会咧着嘴露出满口白牙一味憨实地笑着或蹦出几句简单而生硬的可以砸死人的宣言。

所以无论怎么看,他都不是合适的谈判人选,只不过此时联邦面临着从未有过的危险,而能够令杜少卿有兴趣与之谈判的对象实在不多。

“杜少卿,我很讨厌你。”

开门见山的第一句话充分显示了许乐的谈判风格,或者说昭示了他除了激怒杜少卿,从而让铁七师前进更快之外,没有任何别的能力。

“我讨厌你那身天天熨三遍的笔挺军服,我讨厌你像全联邦人都欠你钱似的死人脸,我讨厌你身上的冰块儿味道,我讨厌你梳的整整齐齐像冻结草原似的头发,当然你的墨镜还不错。”

“我讨厌你在作训基地里把周玉他们骂成狗屎的训话口气,我讨厌你的嚣张冷酷以为老子永远是天下第一,我最讨厌你和你的部队活的像台他妈的冰冷机器。而且为了证明自己坚持集体永远先于个人的治军理念,在铁七师已经全面换装x之情况下,你自己依然从来不肯进入机甲座舱……难道你不觉得这样矫情的令人作呕?”

“但无论我怎样厌憎你,都很难在战场上对你生出猜忌的心理,多年前在5460的寂寞岭黄山岭一线,我的机甲已经奔亡整夜,惨到不能再惨,你为了铁七师的伏击计划要我冒险杀敌,我没有任何犹豫,便按照你的命令去做了,因为我信任你不会在战友背后开枪。”

“基于同样的原因,施清海查到西门瑾参与了临海州暗杀,策划了古钟号爆炸,我却坚持认为这些事情与你无关。”

“我认为我很了解你,我一直认为你是个堪为楷模的职业军人,你只不过在尽一名联邦军人的本份,服从联邦总统和政府的命令,但是我必须提醒你,你现在做的事情,已经过了那个范围!”

“停下来吧杜少卿!就算你依然矫情,想要替帕布尔和他的政府还有那些理想殉葬,就算你坚持自己的职业军人范儿,你为什么不能再等等?就再等很短的一段时间,等到弹劾案结束!”

“如果弹劾案通过,帕布尔就不再是联邦总统,你不需要服从他的命令,如果弹劾案没有通过,他依然是联邦总统,那你和你的部队又有什么必要让局面变得更加复杂动荡?”

“如果你坚持,那证明你在恐惧,你恐惧你追随多年的帕布尔先生,你信奉多年的理想,原来已经被民众抛弃,你站不稳了。”

“杜少卿,你为什么沉默?因为我撕开了你职业军人的光辉面具,让你看清楚这道命令的前提就是帕布尔不再是联邦总统?”

“接受不是总统的命令或者不需要接受总统的命令或者等待,这很好选择!这不是物理学上的双生子悖论!这是清楚的事实!”

沉默了很长时间的杜少卿,终于淡然回答道:“已经很多年了,我知道当初那头老虎是怎样看我,联邦很多人怎样看我,他们都认为我是一个外表冷静内心狂热的理想主义者,其实他们错了又或者没错。”

“和三一协会里其他人不一样,我从来没有什么推翻七大家的理想,我人生的全部意义都在于让联邦强大起来,彻底击败帝国,除此之外别的任何事情,我都不感兴趣。”

“我不关心是七大家控制联邦,还是一位草根总统统治联邦,我只在乎谁统治下的联邦能够强大到彻底击败帝国。你我都很清楚,像七大家那样的腐肉像前任总统那样的政客,都不可能做到这一点,只有帕布尔先生能够消灭七大家,然后令联邦真正强大起来。”

许乐的声音在停止一段时间后重新响了起来。

“杜少卿,如果你人生的全部意义就在于击败帝国,那么你更应该清楚,在现在这种局面下,如果你坚持站在帕布尔总统一方,联邦必然陷入内战,你的人生理想只可能化为一场泡影。”

听着通话系统里传来的沙哑声音,杜少卿面无表情,缓缓解开军装的第四颗扣子,右手背上青筋一现即隐。

军服永远笔挺,军靴永远锃亮,黑色小羊皮手套,黑色的墨镜,梳的整整齐齐一丝不苟的头发,标准到无可挑剔的军姿仪容,是这位联邦名将及全民偶像留给所有人唯一的画面印象。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头发前梢有些凌乱,笔挺的军服极为罕见的敞开,和那名完美的将军形象相去甚远。

“许乐,我也曾经认为自己很了解你,但这一天来,我始终有个问题没有找到答案——为什么你这个帝国人要来联邦做这些事?”

“为什么你刚才会用联邦击败帝国的结果来诱惑我?你或许并不知道,怀草诗趁着联邦内乱之机,已经在墨花星球上开始反攻。如果你是像她一样,试图趁联邦乱局为帝国谋取利益,那么你应该很乐于看到这一幕,正如你所说西林会宣布,然而联邦陷入内战。”

“为什么?因为这本来就不是两国之间的战争。”

许乐的声音里没有什么情绪,沉声应道:“国家之间的战争可能没有这种东西,但别的时候,这个可以有。”

杜少卿微讽说道:“四有帝国青年又要谈了。”

“我承认这件事情对于我来说,更应该是一场私仇,我的最终目的很简单,我就是要帕布尔和那些人受到审判,但这个结果能否实现,对于那些已经死去的人来说就是,哪怕是迟到的。”

“国战无,内战无英雄……”

墨绿色军车内,杜少卿看着指尖拈弄着的那朵安静了很久很久,然后唇角微翘,用嘲讽的语气说道:“要我停下,那你求我啊……“

通话系统内沉默片刻后,响起许乐前所未有认真严肃诚恳的声音。

“少卿师长,我求您了。”

……

……

越过庞大工程机甲临时砌起的金属桥身,望都郊区军备专用通道入口处沉默停着数百辆装甲车,逾百台黑色x机甲散布于通道旁的原野间,警惕注视着周遭的动静,时刻准备进行火力压制。

被铁七师严密防范的许乐此时并没有感到太多自豪,通过acw的瞄准设备,他看着那名军服复又笔挺的将军在重重保护下走进武装直升机,看着那七辆深色武装直升战机冒着望都上空的微雪腾空而起……

他始终紧张绷着的那根弦骤然一松,疲惫与伤痛瞬间占据全身,手扶着电工房的墙壁才没有倒下去。

和杜少卿进行谈判仿佛比和李疯子进行生死机战的压力更大,然而这就算是成功了吗?他并不清楚,他甚至想不明白为什么杜少卿会这样就被自己说服,只带着一个连的兵力就离开了铁七师大部队。

这是因为他不知道军车后排里被铐住的周玉,医疗车内像乞丐般凄惨还在昏迷中的东方玉,他也不知道那朵被扔进军车里的娇嫩,他更不知道杜少卿连续解开了四颗衣扣。

许乐现在更疑惑于对方先前那番关于人生意义的话,联想起这些年此人在墨花星球上对帝国部队展开的凌厉狂暴甚至是无比冷血的攻势,他真的很想知道杜少卿对帝国人的彻骨仇恨究竟来自何处。

每个人的心中都有温润如玉的那个部分,只是需要细心去琢去磨,才能剥去表面那层或许是理想或许是执念或许是念欲的硬壳,然后让玉心温柔地绽放光彩,照亮自己和旁人。

东方玉的硬壳是被许乐和七组在墨花星球上的态度动作一点一点如流水般磨去。

而这一天的杜少卿,许乐的子弹拦不住他,许乐的话也说服不了他,只不过因为周玉东方玉和那朵,或许在缓慢解开自己从不在外人面前解开的军装衣扣时,他就已经做出了自己的决定。

无论外在的因素看上去有多么重要,最艰难的选择终究要由自己做。

……

……

数十名身着黑色正装的特勤局特工迅速拉起警戒线,七架深色武装直升战机依次降落在总统官邸前的阔大草坪上,天空中的雪刚刚飘落并不大,然而直升战机旋翼吹起的烈风卷起草坪上覆盖着的积雪,撕扯着那些雪片四处飞舞,就像是暴风雪来袭一般。

帕布尔总统站在椭圆办公厅窗边,看着陆续从武装直升战机上走下来的铁七师官兵,看着最前方向官邸走来的那位将军,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深沉的失望最后化作死寂般的沉默。

他走到办公桌前,听着身后沉重大门开启的声音,没有回头,缓缓向杯中倒满一杯烈酒,然后静静看着杯中琥珀色的液体,沉默良久。

“我已经想到沈离可能会有问题,那么现在轮到你有问题了吗?”

帕布尔总统情绪复杂询问道,伸手握住酒杯,似乎想要一饮而尽,却不知道为什么又缓缓松开,双手扶住桌沿,身体微微前倾低着头。

面无表情走进椭圆办公厅的杜少卿摘下军帽拿在臂间,啪的一声立正敬礼,沉默片刻后说道:“是的,我有问题。”

帕布尔总统没有问杜少卿的问题是什么,自嘲说道:“当所有人都有问题的时候,那么很明显,有问题的人应该是我自己。”

说完这句话后,他的身体仿佛变得异常沉重,扶住桌沿的疲惫双手已经无法承担,宽厚的后背微微颤抖,就像一座将要崩塌的山峰。

他的妻子在楼上卧室里不肯下来,他的女儿在楼上卧室里已经三年没有和他在同一张餐桌上吃饭,官邸窗外远处隐隐可以听到沉默行军群众的口号声,而那些人三年前还曾经是他最坚定的支持者。

官邸内外无数工作人员还在紧张的忙碌,上百名特勤局特工尽职尽责地监守自己的岗位,草坪外的栏杆旁支持者们还在,杜少卿就在身后,然而帕布尔总统的身影却显得格外孤单,仿佛只有一个人。

“总统先生,我认为这份出自李在道主席的应急方案有问题,同时我坚持认为,他不是真正的军人也不是单纯的政客,而是一个古怪的畸形儿,如果联邦按照他的设计走下去,会非常危险。”

杜少卿看着总统先生的背影,心情复杂而欠疚。

帕布尔总统双手扶桌,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不知道是不是感觉到什么,他下意识里抬起头来,望向草坪外那些支持自己的民众。

他看到那些愤怒甚至流着眼泪准备阻拦沉默行军的中年男人,看着那些因为铁七师武装战机到来而欢呼的年轻学生,仿佛看到了当年那个充满热情在街头散发传单大声的自己,脑海中嗡的一声惊雷乍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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