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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七章 山居笔记(1 / 2)

这个世界上有一样东西,乃是万民之神,诸神之魂,鬼魂也要被迫推磨去挣的无上妙物。

范家马车的上,常常能够见到范氏大族的家族徽记,一方一圆,正是这样东西的形状,范老爷做着户部尚书,掌管国库,小范大人马上要下江南接手内库,庆国的财富都让这一家子人管着,连带着家族徽记也是这样充满了铜臭味道。

钱,那让人爱死又恨死的钱啊,那让人上得天堂入得地狱,在刀山上傻笑,在火海里痴舞的钱啊

不止百姓们爱钱,朝廷更爱钱,所以才会设置了诸多税种,恨不得将地皮刮下三层来,至于庆国朝廷,打从一开国起,就开始在田产徭役之外,对盐铁茶征税,而后来由于叶家的突然崛起与消亡,内库就成了朝廷最大的银钱来项,对于内库出产的玻璃制品、烈酒、玩物、船舶,朝廷理所当然地征以重税,而且看管的一向极严,由监察院专司负责。

所以崔家走私一事,被监察院查处,马上震惊了天下,直到今天,庆国子民们才知道,原来内库竟然出了这么大的缺口,朝廷竟然在关税方面损失了这么多银子

都察院沉默了,被信阳方面收买的官员沉默了,但依然有些不同派系或者心存正道的官员们开始纷纷上书,要求朝廷彻查此事,虽然在奏章上依然没有人敢提到长公主的名字,但矛头已经直直指向了信阳。

与此相较,北齐那位年轻皇帝也趁机占了大便宜,监察院范提司养伤苍山的事情,便被人们有意无意地漏过,虽然人人都知道,范提司才是这次行动的幕后主使,方便他来年接手内库,但没人敢说什么。

相反,太学里冲动的学生们已经开始准备上书,请陛下早已将内库的辖权,移交给小范大人范闲的名声,的确比长公主的名声要好太多,这其中,自然也有当年如雪言纸的功劳。

而最近这些天,京都的茶铺饭桌里,又开始流传起来另一些小道消息,听说信阳那位已经开始丧心病狂地派刺客,想谋杀小范大人

监察院八处的工作效率,果然很高。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完全看明白范闲与长公主之间的冲突。

有许多清高的文士,一直很纳闷,世人为什么对这种阿堵物如此热中,甚至可以为了它不惜抛头颅洒热血。比如史阐立,虽然他现在已经是京都娱乐行业的风头人物,抱月楼的大掌柜,从贫寒的学生变作了一方富贾,却依然不理解这一点。

长公主为什么一直舍不得对内库放手甚至最近会用如此狠辣的手段来对付自己的女婿她通过崔明两家往北方东夷甚至是海外走私,从内库里挖这么多银子是为了什么十几年的时间,她所攫取的大量财富,究竟是花到哪里去了呢

“养兵。”范闲看着唯一在自己身边的学生,解释道:“军队都是陛下的,都是朝廷的,燕小乙虽然贵为征北大都督,但如果将来想做什么事情,只怕还敌不过陛下的一纸诏书你也清楚,在咱们这个国家里,尤其是在军队中,陛下的威望高到什么样的程度。”

“如果想要与这种威望做抗衡,世界上就只有一种事物可以起到一定的作用。”

“那就是钱。”范闲笑着说道:“大量的钱,燕小乙手下的那些军官月入之高,只怕你听见了会瞠目结舌,也正是如此,燕小乙才能尽可能牢固地掌握手中的兵力。”

史阐立停了正在抄写笔记的右手,苦笑了一声。

他这次入山是受太学所托,为庆国如今的一代文臣范闲做传。自从范闲发行了半闲斋书话,他在庆国诗坛上的地位就已经牢牢竖立了起来,乃至出行北齐又拉回了庄大家的那一马车书,则更是将影响力扩展开来。太学对于这位从太学中正做到居中郎,如今又成为学司的小范大人,当然是与有荣焉,也不肯错过这种资源,便决定为范闲立个人物传,再由澹泊书局刊发,发行天下,争取来年在北方和东夷城多争取一些学生,也多拉些才子们来庆国参加chun闱。

但是范闲受伤后就躲进了苍山,很久没有去太学,就连舒大学士都找不到他,只好通过七拐八拐的关系,找到了如今京中范大人唯一的门生,史阐立。

史阐立也觉得这件事情大有可为,再加上太学正亲自出面相邀,愈发觉着比在抱月楼当ji院老板要光彩许多,便屁颠屁颠地跑进了苍山,也算他运气好,没有看到雪地里的那些死人。

哪里料到事情的发展却与他想像的不一样。

虽然门师被自己苦苦哀求留在了书房里,可是门师却偏偏不讲自己的人生治学诗道,却总在讲朝廷的秘辛,比如监察院是怎么整倒二皇子,长公主为什么不肯放手内库

这些事情,史阐立哪有这个胆量抄在纸上,就算自己敢抄,给太学那边八百颗脑袋,他们也不敢印出来发行

他看着门师,冒着寒气讷讷说道:“老师,这些事情总不能入传的。”

对于立传这件事情,范闲本身就感到很荒谬,心想自己年纪轻轻的,难道那些太学里的读书人就准备给自己盖棺定论看着史阐立为难模样,笑骂道:“入个屁的传”

他说了句脏话后又说道:“太学是不是闲的没事了庄大家的那些书他们什么时候能整理出来澹泊书局等着开印,陛下也催的紧,你又不是不知道,陛下要我三年之内梳理完这些吃白饭的家伙,只知道拍我马屁,也不知道做点儿正事儿。”

史阐立小意替太学方面解释道:“庄大家的书已经开始逐批印刷了。”

范闲摇摇头,继续说道:“那便说给我立传这荒唐事儿吧。我这一生虽然写过几首诗,唱过几句曲子,与庄大家有过两次交谈,但你难道不清楚,我最光彩的,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事业其实依旧还是这些见不得人的y秽事。”

这话说的实在,甚至是有些近似于罗梭的自我剖析,只是没有一丝忏悔的味道。

“我最骄傲的,是这些杀人用毒,不是那些风花雪月,你能写,你敢写”范闲盯着史阐立的双眼,“如果你想为我立传,等将来哪天我死了,或者这个时代的人都死了,如果你还挣扎活着,再议不迟。”

史阐立哀叹一声,知道笔记的工作是做不成了,门师心意已决,自己再难说服,但他已经被范闲先前说的那些朝廷秘辛勾起了兴趣,就着门师先前的话题说道:“关于北方的事情,我想那位燕小乙大将,他一味用钱买忠就算是想造反,我看也没什么用。”

在门师这半年的薰陶下,史阐立如同澹州来的思思一般,胆子大了许多,说话也辛辣了许多。

“陛下对军队抓的紧。”范闲眉头一挑,说道:“长公主她没有什么空子可钻,只有燕小乙这样一个心腹,当然要大笔银子洒出去,能挣一分忠心便是一分。”

“蓄将养兵虽然花费极大但那是内库啊,十年的时间,难道就只够做这点事情”

“当然不止。”范闲像一位老师一样讲解道:“二皇子要收买京官,这需要钱。要掌握舆论,这要钱。信阳方面要结交地方大员,那些一方诸侯,这也需要钱。官字两张口,咱们庆国的这些官员身体又都健康的没办法,嘴巴张的极大,想喂饱这些人实在是花费极大。”

史阐立皱眉道:“这等于是要造反了。”

“你先前就说过。”范闲笑了起来,“眼下还只到夺嫡这一步,如果二殿下真的成功了,将来皇权在握,他与自己的小姑姑将送出去这些银子再拿回来,也是简单无比。”

范闲忽然想到了鹿鼎记里韦小宝栽赃吴三桂的桥段,苦笑道:“当然,做了皇帝后,哪里还需要在乎这些小钱,整个天下都是他的。”

史阐立倒吸了一口冷气:“老师您要接手内库,又提前掀了崔家,这岂不是断了对方的银钱来路,对二殿下夺嫡一事造成极大的损害难怪信阳方面这次如此恼怒,比上次京都里的风波,反应要强烈太多。”

范闲冷笑道:“反应五六年前我那位丈母娘就开始反应了。”

他的脑中闪回五六年前,澹州那幢被烧成焦木的小楼,就是在那个楼中,他平生第一次杀人。入京之后,凭借着监察院的力量,范闲对这件事情查的清清楚楚,那一年柳氏之所以要对自己下毒,正是宫里那两位妇人的安排。

就是在那一年里,陛下第一次提出范林两家联姻之事,也等若是提出了ri后内库的管辖权转移问题。虽然在陈萍萍的强力反对下,这门婚事暂时没有成功,却依然让长公主生出了jg惕之意,她当然不愿意轻易放开自己牢牢掌握着的这笔庞大财富,所以才会安排人去杀死范闲。

但谁也没有想到,四年之后,趁着陈萍萍回老家祭祖的空当,范建再提此议,终于得了陛下的允许,如此范建才让藤子京千里奔波,急忙无比把范闲从澹州接到京都来。

一想到当年十二岁的自己浑浑噩噩时,肩上就已经挑了这么重一笔担子,就已经惹上了这么大的麻烦,如今早已是大权在握的范闲,依然觉得有些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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