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谁家小姐,在泛着淡淡血腥味的黑sè匕首下瑟瑟作抖,楚楚可怜,两弯蹙眉微皱,捧心yu呼。
这位姑娘长的很陌生,很柔弱,范闲并不认识,也没有生出些许惜美之心,看着这位面sè惨白的姑娘张口想要呼救,左手奇快无比地捂住了她的嘴巴,紧接着指尖一弹,准备封了她的经脉,令她暂时不得动弹然而指尖未触,范闲便诧异地发现,自己制住的陌生小姐,竟在掌中嘤咛一声,晕了过去。
范闲一怔,手指在这位小姐的颈上轻轻一摁,确认对方是真的昏了过去,而不是假装,不由讷讷地收回手,将她在椅上搁好。他看着自己的手指头皱了皱眉头,心想自己还没有来得及抹迷药,这位小姐怎么就昏了
眉头间的皱纹还没有消除,因为范闲一直在用心倾听府外的呼喊之声,他静静地听着,随时准备待那些追捕自己的人马进府后,进行下一步的步骤。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府外的嘈杂之声并没有维持多久,只是略微交涉了几句,那些追缉自己的官兵便离开了。
范闲微愕,走到了窗子旁边,往这座府院前门望去,皱了皱眉头,心想这座府邸里究竟住着的是谁,竟能让长公主那方的势力如此信任在如今这种非常时刻,能够避开京都府的搜查
这座府院虽然占地不小,但看制式,并非是何方王爷国公家族,大概应是朝中某位大臣的寓所。他皱眉想了许久,始终记不起来,长公主方面有哪位大臣住在这片坊街中。
虽然没有猜到这座府邸的主人,但既然追兵已去,范闲稍微放松了些,这才有了些闲余时光,观察了一下自己所处的房间。
不看不打紧,这细细一看,范闲忍不住又是吃了一惊,就如同最先前将闺房认做书房,骤遇那位陌生的小姐时一样。
因为这间闺房里不仅充斥着满满几书架的书,全不似一个青chun小姐的闺房模样,连一点女红之类的物事也没有,而且书桌两侧的柱子上赫然贴着两道范闲异常眼熟的对联。
“嫩寒锁梦因chun冷,芳香笼人是酒香。”
范闲两眼微眯,忍不住看了在椅中昏迷的那位小姐一眼,心中暗道不妥当,这副对联乃那个世界里大宋学士秦观所作而之所以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上,这位小姐的闺房之中,自然是拜范闲手抄红楼梦之赐。
这副对联曾经出现在书中秦可卿的房中,范闲之所以会暗呼不妥,乃是因为秦可卿是何等样妩媚风流,chun梦云散的人物,房中挂着这副对联才算应了人物,这副对联和这位椅上的小姐青涩模样,和这闺房里的书香气息,实在是不大合衬。
而书架上那些密密麻麻的书,则是范闲震惊的第二个缘由,那些书架上没有摆着列女传,没有摆着女学里的功课,没有摆着世上流传最广的那些诗词传记,陈列的是半闲斋诗集,各种版本的半闲斋诗集,尤其是庄墨韩大家亲注的那个版本,更是排了三套。
还有整整三排由范闲在一年前亲自校订,由太学阖力而出的庄版经史子集,这些都是那辆马车中部分书籍整理后的成果。
而书架上最多的便是红楼梦,或者说石头记,各式各样版本的石头记,或长或短,包装或jg美或粗陋,其中大部分是澹泊书局三年来出数版,也有些不知名小书坊的作品。
范闲怔怔地站在书架前,看着这些散发着淡淡墨香的书籍,不知为何陷入了沉默之中。他不知这位昏迷中的小姐是何家人,也不知道这位小姐为何对自己留在世上的笔墨如此看重。
隐隐约约间,范闲轻抽鼻翼,似乎将自己身在京都险地,正在筹划着血腥y谋的处境也忘了个jg光,只是平静地看着这些书。有这么一瞬间,他忽然觉得自己很满足。
人总是要死的,自己活了两次,拥有了两次截然不同的人生,已经jg彩超出了造物主的恩赐,而自己在庆国这个世界上,已经留下了这些文字,这些jg神方面的东西,即便今ri便死,又能有多少遗憾
文字不是他的,jg神上的财富也不是他范闲的,然而这一切,是他从那个世界带来,赠予这个世界。
范闲忽然有些自豪,身为一座桥梁的自豪,为留下了某些痕迹而自豪。这或许和叶轻眉当初改变这个世界时的感慨,极为相近吧。
窗外早已入夜,只有天上的银光透进来。这个时代的人们用晚膳向来极早,而这位小姐大概也是习惯了独处,所以这段时间内,竟是没有一个丫环下人进屋来问安,反而让范闲有了极难得的独处回思时刻。
他此时已经从先前那种突兀出现的情绪中摆脱了出来,走到了书桌前,看着桌上那些墨迹犹新的雪白宣纸,看着纸上抄录的一些零碎字句,唇角忍不住浮现出一丝颇堪捉摸的微笑。
他体内真气充沛,六识过人,自然不需要点燃烛火,也不虞有外人发现。
“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范闲看着纸上的字迹,自言自语道,暗想这位小姐倒真是位痴人,看纸上笔迹如此娟秀有神,或许这位小姐应是有些内慧。
他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书桌侧下方的隔栏里有一抹红sè,好奇地伸出取了出来。这是一本不怎么厚的书,书皮是无字红皮,约摸八寸见方,范闲的手指轻轻掀开书皮,只见内里的扉页上写着“风月宝鉴”四个大字,不禁又生出了诸多感慨。
正是这本。
忆当年初入京都,于一石居酒楼之前,在那卖孩子的大妈手中,曾经购得这本红楼梦,乃是这世间的第一批盗版。
范闲看着手中的这本书发怔,未曾想到旧友会在此地重逢,一瞬间,数年来在京都江南诸地的生活,有如浮光掠影般飘过他的脑海,令他不知如何言语,渐渐明了,原来自己即便再生一次,终究还是敌不过京都的名利杀人场,早已忘了当初的明朗心绪,早已没了那种佻脱却又轻松怡快的生活。
“不知这位小姐究竟是何府人士。”他在心里这般品咂着,手里拿着书,下意识里往椅上那位姑娘脸上望去。
此时他才发现,这位姑娘生的极为清秀,尤其是脸上的皮肤格外干净,眉间又无由有些冷漠之感,看上去就像是苍山上的雪,几可反光。范闲微微眯眼,不禁想起了在外人面前,永远是冷若冰霜的若若妹妹,和此时被困在宫中的妻子婉儿。
这位小姐昏迷中依然清冷的神态,浑似占了若若与婉儿几分jg神。
范闲含笑望着那姑娘的脸蛋,忽然发现姑娘眼帘下微微动了两下,知道对方终于是要醒了。
孙颦儿悠悠醒了过来,却觉得眼帘有如铅石一般沉重。她只记得自己用饭之后,便回自己房中小憩,准备再用心抄一遍诗篇,明ri在园中烧了祭拜一下陛下,不料府外吵嚷声起,似乎是京都府的人在捉拿要犯,然后便是那个男子冲了进来那个黑sè的匕首是那样的寒冷,那双手居然有那么重的血腥味,还有浓厚的男子体息味道。
孙颦儿这生哪里受过这样无礼的对待,被那双捂在嘴鼻上的手上汗味一冲,不禁羞怒交加,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昏了过去
不知道昏了多久,她终于醒了过来,缓缓睁开双眼,有些迷糊地看见了一张脸,一张英俊的,可亲的,带着可恶笑容看着自己的年轻男子的脸,屋内没有灯,只有窗外淡淡的月光,却衬得这张脸更加纯净温柔。
孙颦儿心中一阵抽紧,两眼里满是惊恐的神情,下意识里往椅子后缩去,正准备张嘴yu呼,眼里的惊恐却转成了一抹茫然与无措。
她的心里咯噔一声,暗自琢磨,这个年轻的男子究竟是谁,看上去似是不认识,可为什么却这般眼熟
就像是很久以前在哪里见过似的
看着椅上的姑娘家缓缓睁开双眼,眼中闪过那般复杂的情绪,却没有呼喊出声,范闲有些意外,微笑地看着她,将时刻准备点出的手指收了回去,他没有准备迷药,因为他需要一个清醒的人质。
“你是谁”
“你是谁”
两个人同时开口,范闲微微侧头,挑了挑眉头后说道:“难道我不应该是个歹徒吗”
孙颦儿看着这个好看的年轻人,微微发怔,总觉得对方的眉宇间尽是温柔,怎么也不像是个歹徒,可是她也清楚,自己的反应实在是有些怪异,不由涌起一阵惭愧和慌乱,双手护在身前,颤抖着声音说道:“我不管你是谁,可是请你不要乱来,这对你没有任何好处。”
“小姐你很冷静,我很欣赏。”范闲用一种极其温和的眼神望着她,和缓说道:“一般家户的小姐,只怕一旦醒来,都会大呼出声,然后便会带来我们都不愿意看见的悲惨后果,小姐自控能力如此之强,实在令在下佩服。”
孙颦儿面sè微热,想到自己先前正准备呼喊,却看见这张隐约前世见过的脸,不知怎的却没有喊出来。
“姑娘不必惊慌,我只是暂时需要一个地方躲避下,我保证,一定不会伤害你。”
范闲轻声说着,将手中那本红sè封皮的石头记轻轻搁在桌上,他本来可以将这位小姐迷晕,可是内心深处有种预感,似乎和这位小姐多谈谈,或许会为自己带来极大的好处。
“躲避”孙颦儿害怕地垂着头,用余光瞥了一眼这个闯入者的衣着,在心里想着这人究竟是谁呢在躲谁呢忽然间,她想到这两天里京都出现的那件大事,想到传说中那人的容颜,再看了一眼被那人轻轻搁在桌上的石头记。
孙颦儿的脸sè刷的一下就白了,不是她聪明,也不是她运气好,而是这几年的时间内,她的心一直被那个名字占据着,她无时无刻不在关心着那个人的一举一动,尤其是最近那个人被打入了万丈深渊之下,成为了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贼,更是让她无比痛苦所以她才能在第一时间内联想到那个人,做了了最接近真相的猜测。
“是他吗”
孙颦儿嘴唇微微颤抖着,勇敢地抬起头,认真地看着范闲的脸,却始终说不出什么。
范闲有些好奇地看了她一眼,温和地问道:“姑娘,请问您是何家府上”
孙颦儿此时心中已经认定此人便是彼人,心神激荡之下哪里说得出话来,只是痴痴地望着范闲,颤着声音问道:“您是小范大人”
于是轮到范闲傻了,他所做的易容虽然不是太夸张,但他坚信,不是太熟悉自己的人,一定无法认出自己来,可这位小姐为什么一眼就认出了自己,唤出了自己的名字范闲心头一紧,眼光便冷了下来。
孙颦儿见他没有否认,心情更是慌乱,这才想到先前对方问的那个问题,咬着下唇羞怯说道:“家父孙敬修。”
“孙敬修”
范闲倒吸一口冷气,忍不住揉了揉自己的鼻子,张大了嘴,半天说不出话来,在心中感叹着,自己的运气不知道是好到了极点,还是坏到了极点。
孙敬修如今的京都府尹掌握着京都的衙役与ri常治安,奉太后旨意捉拿自己的主官没想到自己竟然躲进了孙府,还抓住了孙敬修的女儿
范闲叹了一口气,望着孙家小姐说道:“原来是孙小姐,希望没有惊着你。”
他的眉头皱了起来,孙敬修如今是正二品的京都府尹,虽然一向没有党派之分,但和自己也没有什么瓜葛,尤其是太后如此信任此人,自己再留在这府里,和在虎穴也没有什么区别,为安全起见,自己还是要早些离开才是。
看了一眼孙家小姐,范闲暗中伸出手指,挑了一抹曾经迷过司理理、肖恩、言冰云的哥罗芳,准备将这位孙家小姐迷倒,再悄然离开。
“您是小范大人”孙颦儿咬着下唇,执着地进行问着。
范闲站在她的身前,面带不明所以的笑容,好奇问道:“小姐为何一眼便能认出在下”
孙颦儿听他变相的承认,不敢置信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知为何,两滴眼泪便从她的眼角里滑落了下来。
范闲有些莫名其妙地摇了摇头。
孙颦儿却看出了他准备离开,竟是一下子从椅上坐了起来,扑了过去,将他紧紧地抱在了怀里
感受着软香满怀,范闲这下真的傻了,这位孙家小姐难道是位爱国女青年,准备拼了小命也要捉拿自己这个刺君的钦犯
不对,怀中这位姑娘在哭,不像是要捉自己,那她究竟是想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