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的表情自然，内心也颇为坦荡。</p>
会就是会，不会便是不会，直来直去，并不会因为自己说自己不会关节脱位的手法复位，便就不是个关节外科的医生了。</p>
应该说，关节脱位的手法复位，就是关节外科入门级的技能，简单易学。</p>
可关节外科远远不止关节脱位的手法复位这一块。</p>
就好比天下的美食，绝对不是小孩以为的嘴里那口奶——</p>
因为他长大后会重新定义奶其实很好吃。</p>
不过罗云这坦然的话，显然得需要其他人稍微消化一阵子。</p>
好比杜严军，他一直以为，周成的关节脱位的手法复位，可能是跟着罗云混出来的。虽然这样想，罗云觉得颇为有点难受——</p>
自己是科室里的研究生，罗云不教我却教了周成，虽然这也有自己不努力不上心的缘故。</p>
但？</p>
杜严军一开始还是觉得有点儿不服气的——</p>
我是研究生，基础和资质比周成要好，凭什么不教我呢？</p>
可现在，似乎杜严军给自己找的理由，被罗云给掀翻了，这让他自以为的资质好和基础扎实这个借口，顿时化作了泡沫……</p>
除了杜严军，其实内心里更加不想接受的是李勇和左葫两个人。</p>
他们转头看了看周成。</p>
感觉蛋突然被夹了一下，有点儿疼。</p>
如果说啊，昨天的事情，是罗云讲出来的，那他们还能好接受点，毕竟罗云是关节外科专科的！</p>
而且是极为专业的关节外科医生，算是他们同行，被同行指正和点拨，这是时有的事情！</p>
可看了看周成？</p>
这年轻小伙儿？</p>
最多也就二十四五岁吧？</p>
他……</p>
李勇顿时感觉自己读过的书，自己这般年纪，简直进了牛屁股里去了……</p>
蔡东凡、严骇涵与胡明三个人倒是没在罗云把周成推出来这件事上纠结，也觉得罗云会直接把周成推出来有什么不妥的地方。</p>
因为在之前，周成就已经在科室里常规地开展关节脱位了，做得还不错。</p>
甚至还处理过不少病人，罗云自谦说他都比不上周成，这可能是事实，因此才没往心里去。</p>
他们的目光和注意力，全都放在了罗云身上。</p>
忽然之间，觉得罗云格外的陌生——</p>
他们认识罗云，罗云就是科里面的主治嘛，一起工作了这么多年，抬头不见低头见，罗云抽烟的习惯还是蔡东凡一手带起来的，刚入科时，罗云不抽烟。</p>
蔡东凡就点着了给他嘴里塞，这般情谊，也是真的把罗云当成了自己的亲近之人，才敢这么做。</p>
而罗云在科室里中规中矩的表现，也被科室里的人渐渐认可，逐渐融入了进来。</p>
可现在——</p>
严骇涵三个人，都发现自己不认识罗云这个逼了。</p>
应该说，是他们从未真正认识到罗云的真面目。</p>
左葫？</p>
他竟然也认识罗云？</p>
……</p>
安静的场面大约僵持了有半分钟，周成觉得自己被顶在了罗云身前，客套一番后，大家都不说话了，也觉得压力有点大。</p>
颇为紧张地开口道：“罗老师，您如果想骂我的话，就直接骂好了。”</p>
“我绝对不还嘴。”</p>
虽然周成也觉得罗云讲的是事实，可事实有时候讲出来了就未必一定好啊，你看看，场上的人，都多尴尬？</p>
“我骂你作什么？我这是说实话，也是在夸你。”罗云翻了翻白眼。</p>
然后转头向蔡东凡：“蔡主任，你来说，小周是不是非常优秀的医生？”</p>
蔡东凡马上小鸡啄米点头，只看向左葫，却没说话。</p>
因为蔡东凡并不知道该不该说话，要怎么说，对于关节外科的那一套，他也不懂，索性少说少错，不说不错。</p>
周成还要讲话，罗云就拍了拍他：“别得了便宜还继续卖乖，赶紧去换工作服。”</p>
“今天左教授是专门受了严主任的邀请来给我们上课的。远来是客，也是老师。”</p>
“等会儿你可要认真听讲。”</p>
周成顿时如蒙大赦：“好的，罗老师，我这就去换工作服了。”</p>
说完，赶紧退去。</p>
而罗云也是稍微让开了点身子，给严骇涵说话的机会。</p>
严骇涵是主任，左葫副教授是他邀请来的，虽然左葫意外地认出来了他。</p>
可罗云觉得自己没必要尴尬地顶在前面，让大家都尴尬。</p>
过去的事情就都过去了，如果一个人不敢勇于对自己的人生归零，无法承认自己的平凡事实，便很难成熟起来。</p>
罗云早就过了这一步。</p>
严骇涵这才道：“是是是，怪我，怪我。都怪我啊。”</p>
“左教授，都怪我啊，特意邀请您来上课，结果没亲自来迎接。”</p>
“按理说，我该派车把左教授您接到科室里来的。”</p>
“左教授，李医生，你们这边请，稍作休息。”</p>
罗云给了台阶下，他自然得站出来了，而且还觉得罗云颇为玲珑和懂事。</p>
左葫缓缓地舒了一口气，回道：“严主任，是和李医生因为自己的事情，所以提前过来了，怎么能怪你呢？”</p>
一边回，也还是一边跟着严骇涵走向了主任办公室方向。</p>
现在严骇涵等人都到了，他们再去纠结罗云到底是谁的问题，倒是有点越俎代庖了。</p>
毕竟左葫也发现了，严骇涵等人根本就不认识罗云。</p>
简直就是半个瞎子，罗云也甚是可惜，怀才不遇啊。</p>
……</p>
严骇涵把左葫与李勇两个人安排好了之后，胡明仍然在上下打量着罗云。</p>
舔了舔嘴唇问：“小罗，你会搞关节置换？怎么不早说呢？”</p>
罗云便转头看向胡明道：“胡主任，我讲了，面试和入科的时候都讲过了。而且已经是过去的事情了。”</p>
罗云的确讲过自己是专业的关节外科医生，但没人往心里去，他又能怎么办呢？</p>
他不是主任，没有自己的床位，收治病人的事情也不归他来管。</p>
胡明马上转头看向蔡东凡：“东凡，要不，把罗云借。”</p>
蔡东凡立刻气不打一处来，翻了翻白眼道：“滚犊子，你啥都别说，我也不会同意！”</p>
说完，便热心地勾搭上了罗云的肩膀，小眼睛咕呤咕呤地眨巴着，一脸关怀的语气：“罗云，咱们这边去说……”</p>
便把罗云带到办公室外去了。</p>
胡明见到蔡东凡这模样，大骂了一声：“蔡瞎子，怎么运气这么小？”</p>
蔡东凡的眼睛小，曾经胡明和严骇涵都叫蔡东凡眯眯眼或者蔡瞎子，不过蔡东凡升了副主任后，给他面子就没这么喊了，但现在，胡明是真的觉得。</p>
瞎猫碰上死耗子——</p>
简直了。</p>
先一个周成，再来一个罗云，这TM谁顶得住啊。</p>
要知道，骨二科有一个好处就是，曾异把除了上肢创伤和脊柱之外的骨科其他业务范畴，都划分给了骨二科，毕竟之前也都不搞……</p>
可现在，估计蔡东凡以后组上的病人也好，收入也好。</p>
甚至于名气，在科室里的地位，绝对是水涨船高的。</p>
MLGB的。</p>
郑玄临看着胡明对着蔡东凡骂骂咧咧，便道：“胡主任，查房吗？”</p>
胡明则是上下打量了下郑玄临，吸了吸鼻子问：“你有什么会的，但我不知道的吗？能不能也？”</p>
郑玄临顿时把头差点低到裤裆——</p>
人头嘲笑鬼头看不了天地宽广，听不了江湖琅琅，一醉敢梦压星河长廊。</p>
鬼头讥讽人头忍不了峡谷腥膻，尝不了小溪潺潺，一爽可喷射子孙万千。</p>
“唉！”胡明长叹一口气，猛甩一下头。</p>
认命了。</p>
这世界哪里有那么多罗云和周成这种漏哦。</p>
……</p>
九点十分，严骇涵吩咐了各自组赶紧开始查房，九点四十，所有人都准时进交班室上课。</p>
本来，严骇涵是没打算叫蔡东凡和胡明来的，他把左葫叫来科室。也不是给蔡东凡与胡明讲课的，不过他们既然都在了科室，自然不好再溜了。</p>
不过，当严骇涵把命令发下去之后，左葫却在办公室里，有些如坐针毡。</p>
喝了一口茶，抿了抿回味了一下味道后，说：“严主任，其实今天的讲课，你是临时通知的我，我都没来得及做太多周全的准备，做的课件也都是以前的。”</p>
“要不，咱们再另外约一个时间？”</p>
左葫这是真的心有余悸啊，倒不是他不敢讲，或者不敢当着罗云的面讲。</p>
而是，本来左葫以为八医院都没有关节外科，所以随便讲点内容便能糊弄糊弄，过去了事了。</p>
可现在，他在准备不全的情况下，还有一个罗云这个他都摸不清底的人在。</p>
那会不会发现他讲错了什么或者私底下回头去和他师门吐槽一下——</p>
就这逼样还来上课，那多不合适？</p>
严骇涵就忙说：“左教授，您这话太客气了。您是湘南大学附属医院的专家，教授，给我们来随便上一堂课，那还不是简单之极的事情？”</p>
“我们科室对关节外科的了解相当薄弱，所以从基础讲着听，我们都爱听。”</p>
半客气，也是一半实话。</p>
左葫顿时觉得自己好像被托得很高，甚至是有点太高了。</p>
作为湘南大学附属医院的副教授，他现在还没有太多的飞刀手术可以做，因为教授还在前面，但他也可以四处讲课赚外快，以前觉得蛮不错。</p>
可今天，左葫还是觉得心里稍微有丁点没底。</p>
要知道，能够上华国骨科年会上做汇报的，那真的不是一般人就敢去上的。</p>
全国的同道都在那里，丢了脸就不止是丢自己一个人的脸面了。</p>
曾地纬教授，哦不，现在好像已经升了院士了，当年敢把罗云放出来，那肯定是罗云得到了他与组内所有人的认可的。</p>
曾地纬说服了很多人，在为罗云开路。</p>
这能差得了么？</p>
不过，事已至此，左葫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了。</p>
毕竟信封，已经摆在了自己面前——</p>
提前说好的事情，此刻再临时拒绝的话，就不合适了。</p>
……</p>
九点三十五，蔡东凡就带人查完了房。胡明组还在病房里游走。董千盛则是把人早就带进了交班室。</p>
杜严军自己的病人几乎都没有要处理的，张正权和周成两个人的病床，也都是术后和昨天才收住院的术前病人，术后病人就只要调整医嘱，换药昨天都换完了。</p>
换药两到三天一次即可。</p>
术前的病人直接完善术前检查，所以也并不急着去开医嘱，而是组团来到了医生办公室。</p>
今天因为不交班，所以护士那一边的座位，没人坐。</p>
因此杜严军就推了推周成，说：“周成哥，咱们两个去找个位置坐吧？”</p>
周成抿了抿嘴，虽然有点意动，还是说：“先等等吧，闵朝硕和许岩林两个都还站着没坐下来的。”</p>
位置总共就六个，下级医生除去庞定坤有八个，谁坐谁不坐？</p>
而且湘南大学附属医院的李勇医生，要站着听？</p>
周成懒得冒尖。</p>
杜严军便收了脚步，与周成一并杵在那里，静静地等着上级医生的莅临。</p>
九点五十二分，所有人都到齐了，就只等严骇涵胡明三大主任和左葫副教授与李勇到场了。</p>
董千盛、罗云与郑玄临庞定坤四人各自坐在了自己的位置上。</p>
其他人都围着交班的桌子站着……</p>
很快，严骇涵等人爽朗的交谈声便响了起来，似乎已经在往交班室走了。</p>
严骇涵还说：“左教授，等会儿要辛苦你了啊。如果时间还充裕的话，我还希望左教授给我们来一个临场的教学。”</p>
左葫的推诿声也响起：“看情况吧，如果正好遇到了，是没问题的。不过我十二点半，就得赶回去。”</p>
左葫给自己饶了点时间，不能一整天被严骇涵拉在科室里。</p>
严骇涵则皱眉说：“左教授，不能再晚一点吗？我订的午饭，就是订了十二点半。”</p>
“今天就先不吃饭了吧，下次有机会再吃吧。”左葫还是决定给自己留一条退路。</p>
因为即便是现在，即将临场讲课了，他心里仍然稍稍有点儿乱。</p>
也不知道是不是凑巧，严骇涵几人正说着，科室的大门就被推了开，然后三个大汉就推着一张推车而进。</p>
看到了穿着白大褂的严骇涵几人后，马上减慢了推床速度，正好到几人身前停下。</p>
其中一人问道：“医生，医生，这里是骨科吧？”</p>
“急诊科的医生让我们把病人推上来。”</p>
左葫当时人有点傻。</p>
李勇的脚稍稍抽了抽——</p>
这不巧了吗？</p>
严骇涵则是看了左葫一眼，然后回道：“这里是骨科，你们先去护士站，马上就会有值班医生来接诊的。”</p>
虽然不知道来的病人是什么，但左葫远来是客，自然不可能让他做下级医生的工作。</p>
万一是骨折的话，那不是耽搁时间了嘛。</p>
听到这话，胡明组的郭磊立刻匆匆地把口罩一提，跑了出去……</p>
严骇涵就把左葫领进了交班室。</p>
然后再次给科室里的所有人都郑重地介绍了左葫的来头和目的，而左葫则是在台上，插上了自己的U盘，找到了自己今天讲课的ppt，上下来回翻动着审视其中是否存在非常浅层的低级错误。</p>
当然是不存在的。</p>
严骇涵讲了差不多有两三分钟，交班室里便响起了雷鸣般掌声。</p>
左葫抬手，所有声音都停下之后，左葫便开讲了……</p>
这时，交班室的门被敲响了，声音不大，左葫继续讲。</p>
然后郭磊伸进来了一个脑袋，抓着门口的一个人附耳说了一阵，那人便走上前给罗云讲了一声。</p>
罗云对着正对面站着的周成使了一个眼色，周成便立刻会意，悄默默地绕开了众人的身后，绕着走到了交班室的门口，拉开一点门，出去了。</p>
整个过程并没有打扰到左葫的讲课，而左葫对此，也是充耳不闻，假装没看到。</p>
别说是这样的非正式课堂，即便是给本科生上大课，有一些人课堂中途提着书包就走的比比皆是，早就习惯了……</p>
周成出门，郭磊便说：“周成哥，不好意思啊，这个病人我没看明白，报告上写的是跟骰关节脱位。”</p>
“耽搁你听课了。”</p>
一边说着，一边挠了挠头，颇为歉意。</p>
他值班，遇到了病人要周成来处理，还是觉得有点愧疚的。</p>
毕竟郭磊也不知道，科室里会搞关节脱位，是因为周成和罗云，只以为是严骇涵的主意……</p>
“没事，我们一起过去看看吧。”周成下意识地回了一句。</p>
不过马上又想起了什么，说：“磊哥，你要不进去听课吧？我一个人去看就行了。”</p>
郭磊十分意动，但坚定摇了摇头：“那哪能呢？我帮你帮忙周成哥。”</p>
然后郭磊就与周成一起来到了护士站。</p>
周成看了下平片之后，便看了郭磊一眼，然后声音不小的对病人的陪人道：“你们看啊，这里是跟骨，这个是骰骨。就是我们脚上本来就有的两个骨头。”</p>
“他们会组成一个关节叫跟骰关节，现在这个关节脱位了，所以他很痛，也走不了路，现在更是肿得很。”</p>
陪人不断点头，实则一脸懵逼。</p>
心里则想，什么跟骨头骨的。</p>
脚和脑壳有啥关系？</p>
但到了医院当然得听医生的，他们又不懂。</p>
“这样的情况，就需要做复位了……”周成颇为详细地给病人家属介绍着，一是为了做复位前的谈话，二则是为了给郭磊讲解，让他听明白。</p>
周成讲这么多，并非是完全给病人听的。</p>
郭磊很明显有意思想要上左葫的课，但因为值班上不了，周成自己能够教，而且还可以无意之中教学的话，他并不介意拉郭磊一把，让他学点东西，好歹能够填补一下缺失了这堂课的空白。</p>
郭磊在一边频频点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