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力子都的军令从营中传出，招各部从事到他的议事帐中来见。</p>
依照军令上要求的时间，辰时前后，各部从事络绎到至。</p>
中有一人，年三十余，中人身高，锦衣绣袴，扎着根金腰带，虬髯满面，鹰钩鼻，一双眼於转盼之间，隐若鹰视，正是董宪。他是昨天下午刚刚率部从郯县回来的。</p>
——按理说来，董宪用了这么十来天的功夫，打下了郯县这样一座东海郡的郡治，理应是立下了一件大功，力子都该当给他设宴庆功，可是昨天董宪回到费县以后，力子都却是根本就没有为他设宴，只是派王丹带人，给他送去了数十头牛、羊，权作犒赏。</p>
力子都为何会这般薄待董宪？其中缘由，各部从事自是俱皆知晓。</p>
郯县这一仗，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可是期间却颇曲折，力子都的从弟小力从事死在了此战之中，力子都薄待董宪的直接原因，想来就在於此。</p>
小力从事战死的消息，当日传回到费县以后，各部从事无不吃惊。他们都知道，小力从事是力子都最喜爱的一个从弟，之所以把他派去和董宪一起打郯县，诸位从事们也都知道，为的正是与董宪争功，力子都是为了借此抬高小力从事在军中的地位，可是结果小力从事功劳没有争到，性命反倒是在董宪的眼皮子底下丧在了郯县城外，力子都的大怒和痛心可想而知，加上他与董宪本就不和睦，遂有此举，委实不足为奇。乃至有心思活泛的从事，私下里甚至由此而引发种种猜测，猜测力子都会不会接下来，找个借口，惩治董宪，以为小力从事报仇？</p>
值此人言猜测之际，当於此时，在帐外看到董宪，诸多的从事们为了避免触怒力子都，惹得力子都迁怒於己，难免的就不会与他亲近，至多远远的和他行个礼，打个招呼而已。</p>
不过，也有两个从事向与董宪交好，迟疑了会儿后，仍是上前与他略说了几句话。</p>
别的从事疏远他也好，来与他说话也好，单从董宪面上来看，他像是都没什么反应，仪态如常，唯是他的腰杆，挺得更直了，虽缓步而行，一股无形的威严散发出来。</p>
刘昱也在被召之列，这会儿亦在众多的从事中。</p>
他和陈直一同来的，两人一边小心地寻找机会，望能和丁、李等力子都的心腹从事，或者丁、李等从事的随行军将们搭上话，一边悄悄地频顾董宪，瞧见董宪的此等举止，两人不约而同，却是皆升起了些对他的佩服。刘昱自度之，如换了是他，定是难以这么从容。</p>
作为力子都帐下实力最雄厚，名气最大的一部从事，往常军议的时候，董宪的坐席素来都是仅次力子都，位处在诸从事之上的，进到帐内，董宪就往惯常坐的席位而去。</p>
到了席边，待将坐下，帐中伺候的一个军吏进前上来，与他说道：“董公，大率有令，今日军议，此席与军师坐。”</p>
“军师坐？季军师？”</p>
这军吏答道：“是。”</p>
“我坐哪里？”</p>
这军吏指向此席的下边，说道：“此为董公之席。”</p>
董宪没再说话，走过去，坐了下来。</p>
这一幕被随在董宪后头，亦进到帐内的诸多从事和他们的随从们看到。</p>
这些从事与他们的随从们尽管大多没有听到军吏与董宪说话的内容，可从董宪的举动，即可明知，这必然是本该属於他的席位，被力子都拿去给了别人。</p>
他们少不得又再彼此相顾，好些人不禁窃窃私语。</p>
刘昱位在末席，陈直与他并坐。</p>
虽已正式成为了力子都帐下的一部从事，毕竟资历浅，又是外乡人，刘昱直到现在，还没能算是融入到“从事们的圈子”里头，没哪个从事肯主动和他多说。他两个独处末席，周边冷冷清清，无人说话，倒是与坐在上边，同样冷清的董宪相映成趣。</p>
陈直凑近刘昱耳边，低声说道：“亏得董从事今日是独自前来！”</p>
刘昱问道：“姑丈此话何意？”</p>
“董从事帐下的王贤、甄交、贲休等卒史，俱乃粗莽尚气之士，今日他们要是跟着董从事同来，身逢此幕，……我恐怕他们会忍不住，闹出事端来！”</p>
刘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董宪，说道：“也许就是因为虑到了此节，董从事才没带他们吧？”</p>
“或许如此！”</p>
众人坐定未久，帐外传来卫士们的大呼：“大率驾至！”</p>
董宪在内，诸从事及他们的从者纷纷起身，面向大帐门口。</p>
很快帐幕掀起，数人大步进来。</p>
当头之人，衣服华丽，高冠佩剑，玉带香囊，身形高大，相貌英俊，须髯甚美，便是力子都。</p>
众从事下揖行礼，俱道：“恭迎大率。”</p>
力子都脚下不停，摆了摆手，说道：“免礼，免礼，都坐下，都坐下吧。”经过董宪身前时，他停下了步伐，与董宪说道，“我昨日叫王先生给你送牛羊去，可给你送到了？”</p>
“回大率的话，送到了。我部上下，都对大率的恩赏感激不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