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人领命而出。</p>
张曼留在了帐中,他等诸人出后,担忧地说道:“郎君,连战五日,鲁县城的守卒虽已疲惫,然有一战之力。明日总攻,能否得成可也不一定,很危险啊!郎君真已决定亲自上阵?”</p>
“仗打到现在,争的就是一口气了,得我亲自上阵,才能把咱部曲的这口气给提振起来,这是其一;刚才我在将军帐中,因见连攻五日,无有进展,将军已是颇有责怨我之言,怪此策系我所呈,如今之际,也唯有我亲自上阵,才行的了,这是其二。因是张公,必我上阵不可!”</p>
张曼叹了口气,说道:“要说献策,此策本是我最早提出,实与郎君无干。将军却怎么怪罪起郎君来了?”</p>
曹幹笑道:“张公这话怎么说的?岂是与我无干?张公此策,我是赞成的啊!张公直取鲁县此策,虽稍行险,然确为出敌不意的妙策。鲁县援兵被咱围歼,咱挟胜卷众,急袭鲁县,不是没有一举克城的可能!所以连攻五日,不见进展者,以我之见,一则是因被咱歼灭的鲁县援兵大都是新募之兵,其中的郡兵并不多,亦即,鲁县城防的中坚力量并没有因为咱们的‘歼援’此战而受到大的损失;二者是因鲁县到底是座大城,欲待在几天内便把之攻克,原也是不易之事。因此两条,咱遂连攻五日,无有进展。但仍是如我所言,咱们连攻五日,实则也不是没有收获,守卒已然疲惫,咱们趁此机会,明天发起一场猛攻,或许攻城就有转机!”</p>
比之刘昱的话语间,已露出责怨曹幹的意思,曹幹的这番话,一不把责任推给部属,二能从客观分析,当真是两者相较,天壤之别。</p>
张曼喟叹说道:“将军其人,志气高满,然论英明,不及郎君甚矣!”</p>
他寻思片刻,抚摸着胡须,说道,“郎君,五日攻城,刘让等在城内迟迟不见响应,也不知是因出了意外,还是一直没能寻得机会?要不今晚,咱们再升起火来,与刘让联络?他若是没出意外的话,也许借着明日郎君亲率众猛攻的时机,他能寻得机会,响应内起?”</p>
“也好,便再与刘让联络一下。”</p>
城内、城外,消息断绝,曹幹、张曼与刘让提前已经定下联络的信号。</p>
便是於夜间在城外的西南角处生火。刘让在城中见到火起,便寻机响应内起。</p>
生火这事儿,张曼亲自去办。</p>
各屯挑好了勇士,都带到了曹幹的帐外。曹幹只要百人,各屯总共挑出了一百四五十人。</p>
深深的夜色下,一百多勇士,十人一排,列十五排,整整齐齐的挺立在旗杆边的空地上。</p>
曹幹出帐,立在他们前边,审视了一下。</p>
这一百多的勇士,来自本曲的稍多些,胡仁曲的部曲少,故此来自胡仁曲的稍少些。</p>
在期间,曹幹看见了好多熟悉的面孔,很多都是伍长、什长这样的基层军吏。</p>
只列在第一排的十人中,——俱他本曲的部曲,便有两个伍长,一个什长,甚至还有个队率。</p>
曹幹令道:“队率出列。”</p>
十五排中,应令出列了四个人。三个曹幹曲的队率,一个是胡仁曲的羊宝。</p>
曹幹又令道:“有年高父母在老营而无兄弟、宗亲在军中者,出列。”</p>
十五排中,应令出列了三四十人。</p>
曹幹说道:“明日攻城,不用你们参加。”</p>
先后出列的这四十多人,有一些登时急了,纷纷喊道:“校尉,为啥不用俺们?”</p>
曹幹说道:“队率以上不让参战者,是因需要你们带领、指挥你们的部曲;有年高父母在老营而无兄弟、宗亲在军中,不让参战者,是因明日此战凶险,我不能保证你们都能活着回来。”</p>
这四十多人中的好几个喊道:“校尉都亲自上阵了,校尉不怕凶险,俺们怕什么?”</p>
“战场无情,人怎能无情?你们既搀父、母,携妻、子,投到了我部中,寻常的战斗也就罢了,凶险敢死之战,为了你们的父母、妻子,我就不能让你们参与!”曹幹命令胡仁、郭赦之等,“把我择出来的这四十多人,带回你们各屯。”</p>
胡仁等迟疑了下,遵从了曹幹的命令,令这四十多人各自回去。</p>
这四十多人,说实话,不全都是自愿参与明日此战的。</p>
其内自愿的有,但大部分是被胡仁等挑中,“被迫”来的。</p>
今得曹幹放他们还屯,不让他们参加明日此战,非是自愿的这些自皆是暗中欢喜。——欢喜之同时,不管是自愿的,还是非自愿的,却都被曹幹的这一举动、这一番话感动。尤其来自胡仁曲的那些,和曹幹现下还不很熟悉,对曹幹的观感立时不同。就像曹幹说的“战场无情,人怎能无情”,当一个人真心待你,你感觉到了他的真心之时,对他的印象当然就会很好。</p>
待这四十多人离去后,曹幹再次审视了下余下的百余人。</p>
剩下的还有一百出头。</p>
这一百出头的勇士,俱迎着曹幹的目光。</p>
曹幹审视罢了,说道:“明日攻城,我头一个上!我若负伤、战死,由赦之接替我;赦之若伤、死,由丁狗接替。鲁县县城,明日不克,咱们就不收兵!诸君,守卒已疲,我有内应在城中,将军亲麾上万之众,三面围城,为我等擂鼓助威,堕名城、扬我威,功成在此一举!”</p>
李铁带人宰了牛、杀了羊,炖成肉汤。</p>
热腾腾的肉汤端来,凡明日出战之士,无不饱餐。</p>
次日一早。</p>
刘昱挑出的百人精卒,送来了曹幹营中。</p>
按后世时间,七点钟时,攻城各部俱已出营列阵完毕。</p>
刘昱传下将令,堆积金银财货於营外,告知全军部曲,只要立下战功,当场赏赐;又令陈获引执法军吏十余人,——王庭等还没学成的学员们都在其间,刀斧手百人,列於壕沟南侧,通令参战各部,无有军令,敢怯懦、擅退不前者,立斩!随后,命投石车投石、弓弩手射箭。</p>
石头翻滚着被投到城上、或被砸到城墙上,灰尘四漫,城头守卒慌张闪躲。</p>
投、射了一阵,刘昱令到,命令曹幹等开始攻城。</p>
八点来钟时,曹幹、孙卢等主攻、策应的各参战部队全部进入到了战斗位置。</p>
刘昱、陈直、周通、刘英等等,登上中军望楼以作观战。</p>
中军的战鼓敲响!</p>
刘昱等眺望而见,南城墙下西城墙段的孙卢部应鼓声而即刻进战,东城墙段的曹幹部亦是闻鼓而动。西、东总共四架高大的云梯,远望如蚁的义军战士,分攀四架云梯而上。</p>
南城门处,两辆撞车,一前一后,也开始轮流撞击城门。</p>
也许是错觉,肯定是错觉,撞击城门的闷响,刘昱好似都能听到!</p>
巨大的狼牙拍、重有干斤的擂木,或者在半空挥舞,或者从城头沉重地坠落城下,只要此两样凶器到及之处,攀城的义军战士尽皆披靡。隔得虽然远,这两样凶器的凶悍亦使刘昱心惊。</p>
城头上的守卒,人头簇拥,有的往城下射箭,有的在军吏们的指挥下,奋力往城下推石、泼倒金汤等物。从刘昱这里望去,那城头上的守卒也是如蚂蚁、如灰蛾。</p>
刘昱“光汉将军”的黄色大纛,在望楼不远处耸立、招展。</p>
西、东两处战场,攻势不歇,到午不停。</p>
下午两点钟时,在不知第几次的被狼牙拍打中后,西城墙孙卢部的一架云梯从中间断裂,其上的十余义军战士,悉从半空摔落。断裂的上半截云梯,倒在了地上,扬起的尘土弥漫了一大片的范围。刘昱等睁大了眼睛去望,很快望到许多的孙卢部攻城战士,穿过弥漫的尘土,狼狈的往护城河边上奔逃。刘昱大怒,立即令道:“斩!”</p>
简单的一个字,传到了护城河南侧的陈获处。</p>
列队的百人刀斧手,齐齐上前,到至对岸,举刀斧下砍,逃到这里的义军战士尽皆横尸当场。</p>
一个军吏从西城墙段,穿过护城河,奔到中军,上了望楼,伏拜在地,叫道:“将军!不停歇地攻了大半日,云梯都折了一架,实在撑不住了!”这军吏是孙卢的亲信。</p>
“曹幹部为何还能再战?”</p>
这军吏伏在地上,扭头往城东去望,城墙东段,曹幹部的攻势依旧猛烈。</p>
他哑口无言。</p>
“刘英!”</p>
叫了刘英后,好一会儿没听到回应,刘昱收回观战的视线,转来看他。</p>
却是见到,刘英原本年轻英俊的脸上,这时面如土色,两股颤栗,要不是他一手按着望楼的扶栏,说不定,他此刻连战都站不住了。</p>
“你怎么了?”</p>
刘英还回神来,——还能怎么?他是被这一场从上午打到现在的攻城战斗的激烈、残酷给震惊到了,他只觉口干舌燥,艰难的咽了口唾液,应道:“阿兄,我在!”</p>
刘昱咬牙说道:“把你部中的鼓也抬到中军,一起擂动,催促曹幹、孙卢两部攻城!”</p>
……</p>
鼓声更响亮了。</p>
响亮的鼓声,恍惚间,竟似能压住义军战士们大呼攀梯的声音!</p>
不过很快,曹幹就辨别出来,这不是因为只刘昱中军的鼓声更响亮的缘故,更是因为城头上守军的鼓声也更加响亮了。仗打到现在,已经是到了最关键的时刻!大半天不停歇的攻城,攻守双方都已是将要精疲力尽,谁能再冲上一冲,或许这场仗谁就能打赢了!</p>
推开给他裹创的褚交,曹幹站起身,喝令道:“为我披甲!”</p>
已经负了三处伤了,一处在胳膊,一处在肩膀,一处在小腿,两处时被城上推下的石头砸伤的,一处是被城上的一支强弩的弩矢给射透了他披的甲衣。三处伤说重不很重,说轻也不轻。他披的甲、甲内穿的袍衣,早已都被这三处伤流出的血给染红了。</p>
褚交也受了伤,他是大腿受的伤,没法再攀云梯了,在地上坐着。</p>
他正在给曹幹裹胳臂上新受的伤,却是还没裹好,曹幹就起来了。</p>
褚交着急地说道:“小郎,伤还没裹住!”</p>
“你把布留着,等我再攻一阵,下来你再给我裹!”曹幹伸开手臂,由另外的亲兵给他重新披上甲衣。这套甲,不是他最先有的那套力子都赏给他的铠甲,是在蕃县歼灭程笃所率郡兵之此战中,缴获到的一套皮甲。皮甲轻,所以他体力虽不能与田屯等比,亦能披之攀城。</p>
褚交还想拦他,曹幹的甲衣已然披挂好了。</p>
在云梯边上等待接替上阵的勇士、精卒们,见曹幹负伤三处,犹仍要亲自上阵,就是其中最勇敢的战士,也露出了佩服的神色。</p>
曹幹大步走到云梯边上,朝上边看了看,现在是执意要求也参加今日攻城的郭赦之,领着一队战士在攀城进攻。长长的云梯上,攀着三十多个战士。</p>
在今日战前,曹幹把选出来从他主攻的这二百出头的精卒、勇士编成了四队,每队五十人,轮替攀梯上阵。战到时下,四个队现有之还能进战的多是只剩下了三十多人,少则二三十人。</p>
要非是曹幹身先士卒,伤而不退,要非是刘昱的刀斧手在护城河南岸虎视眈眈,这两百出头的战士,再是精卒、勇士,只怕打到这个程度,也是快要崩溃,不能再战了。</p>
曹幹令道:“叫赦之他们下来,咱们上!”</p>
便於此时,城上骤然传来守卒的大呼大叫,曹幹仰脸望之,正对上一个探头向下的人。</p>
是田屯!.</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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