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柱天”也者,天之支柱的意思,系当下的时用语,类如后世所说的“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之意。“都”,即“都督”,“都”有“总括”之意,“都大将军”,即是便连所有的“大将军”都在此号的统辖之下。不说“都”,只说“柱天大将军”,其实这个称号刘昱并非是头一个使用者,早年翟义在东郡起事时,自称的就是此号。刘昱是东郡人,翟义起事对他的影响很大,所以他也就用了这个称号,并比之翟义,他加了个“都”字,更加威风矣。——话到此处,须得多说一句,却说这个“大将军”,不是只有一个么?又哪来的“所有的大将军”?是不是翟义的自称更加合适?依照汉制,固是大将军只有一个,乃军方的最高统帅,莽新却不然,如前所述,王莽给诸州州牧都加了“大将军”的号,是以莽新的“大将军”远不止一人,也所以,刘昱这才在“柱天大将军”的此个称号中加上了个“都”字。且也无须多说。
樊崇感叹罢了,徐宣勾下头,抚摸着胡须,想了一想,蓦地一笑。樊崇问道:“骄耭,笑什么?”徐宣说道:“樊公,刘昱前自号‘光汉将军,现又效学翟义,自号‘柱天都大将军,下置光汉、辅汉、佐汉等将军,其志不是不测,相反,是一眼可测啊。其志在重兴汉室也。”樊崇尚未接腔,杨音说道“不错。闻他是汉室东平王之后,他有此志也不足为奇。”顿了下,又说道,“谶纬有言,刘氏当复振,方今海内亦民心思汉。樊公、徐公,照我看,刘昱打出复兴汉室的旗号,倒是个不错的主意。”樊崇看了下他,笑道:“不错的主意?”杨音说道:“樊公,我的意思是,咱们是不是也可照用?”樊崇问道:“怎么照用?”杨音说道:“是不是也可打出一个这样的旗号?以我之见,必能够愈加壮大咱们的声势。”位在上首的一个二三十岁的壮健汉子皱起了眉头,说道:“杨公,你在说什么混话?”杨音说道:“怎么?逄公以为,我说的不对么?”却这个壮汉便是樊崇帐下的头号猛将逄安。逄安说道:“徐、兖诸部义军,力子都、爰曾、刘诩、董次仲皆已回讯送到,他们都同意了‘结盟此议,并且也都愿意拥戴樊公为盟主,樊公已是为我徐、兖百万义军之主!又何须再打出甚么复振汉室的旗号?”杨音拈着胡须,欲言又止。徐宣看出来了他似是有话想说,可又好像是不好说出,便笑问他说道:“杨公,你是不是有话想说?我等都是自家人,有啥话想说,尽管说就是。”
杨音迟疑了片刻,离席起身,向着樊崇行了一揖,说道:“樊公,我下边要说的话,绝无其它意思,仅是我个人的一点愚见,亦不知当或不当,若是不当,尚敢乞请公勿怒。”
樊崇笑了起来,说道:“佳卿,骄耭说的正是,咱们都是自家人,没有什么当不当的,有啥话,你就直说。”杨音於是说道:“樊公,今虽力子都、爰曾、刘诩、董次仲、刘昱、曹幹等皆已回讯送至,愿拥公为盟主,可他们的这个愿意,完全是出於两个被迫的原因而已。一个是咱们的部曲现下是最多的,他们的部曲不如咱们多,若敢不同意拥戴公为盟主,他们也许担心咱们会去打他们;一个是莽贼讨伐咱的兵马可能很快就会来到徐、兖,单凭一部之力的话,无论哪一部义军,只怕都难以抵挡,故不得不结盟以应。这也就是说,力子都等愿拥公为盟主,实际上皆非是出自他们的主动、自愿,而俱是迫於形势,不得不如此为耳。樊公,迫於形势结成的盟约,敢试问之,能延续多久呢?而又迫於形势,公被拥戴而成的这个‘盟主,同样的疑问,又能持续多久?我之愚见,恐怕都是难以持久!则若想改变这一情况,使盟约持久、樊公的盟主之位也持久,我以为就只有另想别法。”樊崇的笑容早就收起,他很认真地听杨音说到这里,见杨音话语略停,便乃说道:“佳卿,你说的这个‘另想别法,应即是你刚才说的‘咱们可以效仿刘昱,也打出个复振汉室的旗号之此法吧?”杨音说道:“正是!樊公,亦如我适才所言,谶纬有言,刘氏当复振,方今海内亦民心思汉,咱们若是趁着徐、兖诸部义军现已皆愿拥樊公为盟主的此个良机,咱们再把这个旗号打出,……樊公,我之愚见,力子都、爰曾等系是被迫拥戴公为盟主的这个情况,必就可因此得到改变,他们当是就会从被迫变成主动矣!”樊崇点了点头,粗糙的手摸着胡须,说道:“我听明白了。佳卿,你说的这个叫、叫……‘大义,对不对?”说着,转顾徐宣,笑道,“骄耭,我说的对不对?佳卿说的这个意思,是不是就是前时咱俩闲聊时,你曾有提及到的‘大义二字之意?”
徐宣应道:“杨公所言,正‘大义也。”
樊崇问杨音,说道:“佳卿,你还有别的要说么?”杨音说道:“樊公,我想说的就是这些了,皆我愚见,不知当否,请公斟酌。”樊崇点头说道:“佳卿,你先回席上坐下。”等杨音坐定,樊崇琢磨了会儿,询问徐宣、逄安的意见,说道:“佳卿所言,公等以为何如?”逄安仍是不以为然,说道:“甚么汉室复振、民心思汉?他娘的,犯险卖命的是咱们!咱们提着脑袋,冒着杀头的大险,辛辛苦苦拼杀了几年,打出了现下的这番大好局面,怎么?却局面打出来了,现却要打出个复振汉室的旗号?”谢禄与杨音虽都是樊崇部中“东海郡派系”的,对杨音的这话却也不赞成,附和逄安说道:“对呀!咱们提着脑袋造反的时候,也没打出什么复振汉室的旗号啊,咱们不一样打出了现在的这番局面么?现而今,樊公已得徐、兖诸部拥戴,成了咱徐、兖各部百万义军的盟主了,咱却现来打出复振汉室的旗号?佳卿,你咋想的!”杨音说道:“咱的确是靠着咱们自己拼命,打出了现下的这个局面,可要想再接着往前发展,把咱们自己的势力再做进一步的增强,至少现阶段言之,真正的能把徐、兖之诸部义军给捏合到一起,把咱们与力子都等现刚结成的此盟约落到真正的实处,……子奇、逄公,我之愚见,仍只靠咱们自己,却恐已是有所不足,非得另外寻个‘大义,以做号召,方才可矣!”诸葛稚倒是赞同杨音的意见,说道:“樊公,我之愚意,杨公所言不无道理。我等打生打死,今虽打出了现有的这番大好局面,然论以出身,我等无不黔首小民,族名不足以显赫,人望不足以远播,确然是不足以令徐、兖诸部之义军膺服。现在咱们是需要找个‘大义出来,以借助‘大义的名头,使咱们能在徐、兖,乃至天下更有号召力。”徐宣一直没说话,樊崇问他:“骄耭,你怎么不言声?”徐宣抚摸着胡须,沉吟说道:“樊公,佳卿所言,确有一定的道理,子谷所言亦有理。论以出身,力子都、爰曾诸辈俱不逊於我等,只靠我等名望,诚然是不足以使力子都、爰曾诸辈心服口服,短期言之,固可以‘应对莽贼兵马的将来讨伐为由,将力子都诸部结合成盟,然长远来看,我等确是需有一个‘大义在手,以作号召才成。但问题在於,若选以‘复振汉室为此‘大义的话,那樊公的这个盟主之位还怎么做?”
徐宣此话听来有点含糊,然其之意,诸人皆知。
对呀,如果打出“复振汉室”的旗号的话,那肯定是不能只打出个旗号就算了,最不济,是不是也得推举出一个姓刘的来做这个旗号,换言之,亦即“以他为主”?则这样一来,樊崇的“盟主”还怎么做?这个“盟主”是不是也就得让给这个姓刘的了?徐宣考虑到的这点,逄安、谢禄也都已经考虑到。故此,逄安、谢禄方才才有“咱们冒着杀头的大险”、“咱们提着脑袋造反”等等这样的话语。这时,听得徐宣此言,逄安、谢禄纷纷再做发言,俱是更加坚决的反对杨音的此议。满帐俱是反对之声,杨音遂也只能不再继续多说。樊崇最后表态,抚须笑道:“佳卿,这个事,我看先不用急着定。盟约刚刚结成,曹幹前日来书,说是闻得耿纯所言,莽贼确是已经决定出兵讨伐咱们,他的兵马大概入秋后会即能至,咱们先把莽贼来讨的兵马收拾了,然后再议你说的此事不晚。你说呢?”杨音应道:“悉从樊公之意。”这个话题带过,暂乃不再多议,诸人把话头重新回到刚在讨论的盟约等事上。说刘昱这个话题之前,徐宣才提了建议,建议把诸部义军的渠率都请到城阳来,搞一个正式成盟的仪式,诸人接着就此讨论。讨论不久,都赞成了徐宣此议。遂於当日,樊崇去书力子都等,邀他们城阳相会。此亦且无须多言。只说事情议定,徐宣等人辞别出帐后,樊崇独留在帐中,他起身离席,踱步於帐内,多时,举目望向帐外辽阔的天空,喟然自语:“王侯将相,难道真的有种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