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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安心(1 / 2)

昭德宫一直注意着仁寿宫的动静。

嘉平帝好言好语, 还是未能安抚周太后, 只得答应赏赐周家金玉珠宝、田土宅邸, 到年底再给周家其他子弟封官, 又当着周太后的面下令以后不许钱家宫眷入宫。

周太后这才转怒为喜, 由宫人服侍着喝了药。

嘉平帝想起当年为了钱太后祔葬的事情闹的那一场文华门哭谏事件,心神俱疲,出了仁寿宫, 抬腿就往昭德宫走去。

郑贵妃对嘉平帝了如指掌, 知道他从老太后那里出来之后一定会来自己这里, 已经让人预备好了香衾软枕。

嘉平帝心事沉沉, 黑着脸踏进内殿。

郑贵妃没有多问什么,直接拉着他的手送他去净房洗漱,叫了四个年轻貌美的宫人陪着一起进去伺候, 等嘉平帝出来, 按着他坐下,先帮他揉捏双肩放松。

宫人鱼贯而入, 摆好晚膳,俱是嘉平帝爱吃的菜脆嫩丰肥的酒糟沙松鼠,炖得烂烂、汤汁醇浓的煨海味猪蹄筋,鲜美的川椒荔枝烹河豚, 色如白雪的清蒸富春江鲥鱼。

嘉平帝看一眼席面,笑了笑, 指着鲥鱼问“这时节哪来的稀罕东西”

郑贵妃拿起筷子塞进嘉平帝手里“只要是皇上爱吃的东西, 凭它有多稀罕, 臣妾都能为皇上弄来。不过是几条鲥鱼罢了三千多里路又怎样也不过两天就能送到。”

嘉平帝深受感动,轻轻握住郑贵妃的手。

他小时候和郑贵妃相依为命,其实和周太后相处的时间不长。周太后强势蛮横,他身为人子,不敢违逆生母所求,懦弱忍让,不管母亲提出什么要求,他一味顺着,对母亲敬畏多于濡慕。唯有在郑贵妃这里可以感受到些许从母亲那里无法得到的温柔。

郑贵妃洗了手,挽起袖子,亲自帮嘉平帝撕沙松鼠肉,伺候他吃了饭,服侍他睡下。

等嘉平帝睡熟了,郑贵妃下床洗去残妆,宫人为她涂抹香膏。

她看一眼趴在榻上角落里酣睡的狮子犬,吩咐宫人“给宫外递个信,让他们明天进宫一趟。”

宫人知道她说的是郑家两位侯爷,躬身应是。

仁寿宫里仍旧烛火辉煌。

周太后一生最大的忌讳就是自己始终屈居钱太后之下,白天受了刺激,夜里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叫来心腹内官,要他去奉先殿走一趟。

内官孟时为难地道“老娘娘,这都到三更了,各处宫门都下了钥。”

周太后怒道“不过是让你进去看一眼,你奉哀家的旨意过去,难道那些人还会拦着不让你进”

孟时有苦叫不出,知道周太后正在气头上,不敢吱声。

周太后沉默了一会儿,冷哼一声“那就明天一早过去”

孟时松口气,点头应是。

东宫,烛火照耀。

殿外夜风呼呼吹着,重重帷帐掩映,内殿静谧无声。

丝丝缕缕的清淡沉水香从鎏金香炉的雕镂牡丹花纹逸出,花几上一瓶怒放的海棠花枝,夜色深沉,花朵还未睡去,娇艳婀娜。

金兰坐在灯前对账,春宴虽然不欢而散,但是宴席前后的事情还是得妥善处理好。

如今郑贵妃彻底不管事,王皇后事事退让,不敢拿主意,吴皇后幽居冷宫,更没资格管,趁着宫里混乱无主,她暗示掌事女官把跟着黄司正读书的宫女安排到六宫各处,偏殿那边得重新遴选一批年纪小的宫女。

杜岩笑眯眯地坐在脚踏上剥橘子,去年底闽广进贡的凤橘,一直保存到现在,依旧滋味酸甜,汁水丰沛。

屋子里萦绕着淡淡的橘皮芳香。

金兰放下密密麻麻写满符号的算纸,吃了几瓣橘子,叮嘱杜岩“你最近就不要去早市了,免得被人认出来。”

京中早就有人私下议论钱家变卖御赐古董度日的事,杜岩常常逛早市,不费吹灰之力就收集到钱家的古董,朱瑄刚刚吩咐,他第二天就把事情办好了。

杜岩挺起胸脯,自信满满地道“殿下放心,小的是乔装打扮之后再和谢侍郎做生意的,别说谢侍郎没认出小的,就算小的现在和他面对面,他也认不出小的来”

他没有刻意掩饰自己的内官身份,谢骞肯定听得出他是个宦官,要不是如此,谢骞也不会买下他卖出去的玩器,京师的人都知道宫里的太监眼力毒,而且手里确实有好宝贝。不过谢骞想认出他就不容易了。

金兰失笑,帷帐外面传来说话声,小满掀开珠帘“殿下,千岁爷回来了。”

她立刻起身迎出去。

朱瑄身上仍然是白天穿的皇太子礼服,刚从书阁回来,眼睫低垂,面色有些苍白。

金兰递了杯热茶给他,摸了摸他的手,天气还没有完全回暖,他手心有点凉。

朱瑄喝了茶,拉着金兰的手坐下,黑幽幽的眸子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晚膳吃了什么”

“吃了樱桃、糍粑,不落夹,羊脂韭饼,还吃了笋蕨肉扁食。”金兰一样样报菜名,问,“你呢要不要吃碗扁食”

朱瑄嗯一声。他陪着几位阁老用过晚膳,席间气氛拘束,谁都没吃饱。

金兰吩咐宫人去传扁食。

茶房一直预备着,不一会儿扁食就送了过来,还有一盘宝相花羊脂韭饼。

金兰吃过了,不觉得饿,把热气腾腾的扁食递到朱瑄跟前,自己夹了一枚羊脂韭饼吃。

朱瑄看一眼金兰小心翼翼的动作,笑了笑,打发宫人出去。

隔间里灯火静静燃烧,两人对坐着吃消夜。

宫人都出去了,金兰没了顾忌,放下筷子,袖子高卷,直接用手抓起羊脂韭饼。

咬了一口,饼皮薄脆,内馅柔软,肉馅里加了剁碎的羊脂,油香浓郁,头茬嫩韭明软嫩滑,吸饱脂油,肥而不腻,甘香满口。

金兰吃着羊脂韭饼,双唇油乎乎的,小声说“仁寿宫没有打发人过来讨要宴会名单,问都没问一声。”

名单不是她一个人制定的,但确实经过她的手,周太后怎么也该问她一声,或是派人过来要名单。

她连说辞都准备好了,仁寿宫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朱瑄道“太后只怕忙不过来。”

周太后爱面子,一生最大的心病就是钱太后,什么事都不及和钱太后争夺地位的事情重要,这口气她可能直到年底都咽不下去。

他知道周太后最怕什么,偏偏就要揭开这一层疮疤。

今天只是开场而已。

不过他不想把金兰卷进来,她最好什么都不知道,自自在在的就好了,但是她既然看出来了,那就没必要瞒着她。

朱瑄吃完了扁食,手指抬起金兰的下巴,低头吻她泛着油光的唇。

金兰吓了一跳,闭着嘴巴不让他亲,手抵在他胸膛上,眼睛瞪得溜圆。

她刚刚吃了羊脂韭饼,一嘴巴的羊油膻味,他居然敢亲她

朱瑄紧紧扣住金兰的肩膀,把她按在月牙桌前,好好亲了一回。

宫人站在珠帘外,红着脸不敢抬头,等里面传出朱瑄吩咐的声音才端着铜盆进去伺候。

朱瑄站起身,拉着金兰的手按进铜盆里,帮她洗手,指腹逐根轻柔地搓洗纤纤十指,金兰浑身酥软,撩起水花泼他。

他按住她的手,低头亲她“不许调皮。”

金兰心道她哪里调皮了

铜盆里的手指张开,继续有一下没一下地撩水花。

朱瑄笑笑,接过宫人递上的干燥布巾给金兰擦手,拉着她在内殿来回踱步消食。

杜岩领着人撤走壁灯的灯烛,内殿只余案前的几盏莲花灯,海棠花枝笼下交错的花影。

灯火朦胧,金兰眼皮发沉,有点困了。朱瑄不许她马上睡,手臂揽着她的腰,半搂半抱,逼她再走一会儿。

金兰只得打起精神继续踱步,问朱瑄周太后和钱太后的事。

宫人不敢犯忌讳,说得含糊。

朱瑄缓缓地道“说来也简单,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

周太后虽然是出身微贱的农家女,但是生下了皇长子嘉平帝,母以子贵,获封皇贵妃,于是不把残废而又不得宠的钱太后放在眼里。她争强好胜,不甘人下,还是贵妃的时候就授意内官到处游说,请废钱皇后,说钱皇后瞎了一只眼睛、腿脚也有伤残,不配为一国之母,应当改立她为皇后。

先帝年轻时确实冷落了钱皇后,后来夫妻俩患难与共,先帝对发妻敬重爱怜,听说此事,大发雷霆,断然拒绝内官的建议。

为了警告骄纵的周太后,先帝多次不厌其烦地当众强调嫡庶尊卑之别,叮嘱嘉平帝要孝敬嫡母,以确立钱太后的嫡后地位,临终前还交代顾命大臣务必将钱太后和他合葬。

然而先帝刚刚驾崩,周太后就坐不住了,直接派人去内阁,假借嘉平帝的口吻传旨,说钱太后不足以母仪天下,不配得太后尊号。

内阁大臣据理力争,钱太后是先帝原配,嘉平帝的嫡母,朝廷若不顾纲常伦理、公然违逆礼制,还怎么治理天下

内官怒斥阁老,说他们收了钱太后的好处,故意陷嘉平帝于不孝。

阁老们横眉怒对,极力争辩,劝谏的奏疏雪片一样送至乾清宫。

事情闹到嘉平帝跟前,嘉平帝当时还没和钱太后交恶,认为母亲实在是无理取闹,但又不敢违逆母亲,只能一边拖延立尊号的事,一边暗暗派人和内阁大臣通气,表明自己的态度。

周太后召见嘉平帝,训斥儿子。又召见大臣,威逼利诱。

阁老们是先帝留下的顾命老臣,素有威望,根本不惧周太后,不为所动。

后来大臣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两宫并尊,不过他们还是坚持给钱太后的尊号多加了两个字,以分嫡庶。

周太后自知理亏,只能罢了。

钱太后还是压了周太后一头。

周太后心有不甘,那年钱太后生日,周太后不许百官命妇入宫朝贺,见到钱太后便冷嘲热讽,处处针对。

钱太后年老体衰,眼盲腿残,娘家又势弱,只能退避忍让。

第一次相争,朝臣保住了钱太后的体面,但不能改善后宫中钱太后的处境。

后来钱太后抑郁而逝,周太后再次公然发难,引发了第二次朝臣和后宫的矛盾。

按祖制,钱太后应当安葬祔庙,和先帝合葬,周太后百年以后也会祔葬先帝陵寝,到时候两后祔葬。

周太后一直因为尊号之事耿耿于怀,坚决不同意钱太后和先帝合葬,蛮横地要求另外择取一处安葬钱太后。

嘉平帝劝不住执拗的母亲,干脆将此事下礼部会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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