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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9 风云渐起(1 / 2)

风停了,雪却越下越大,密密的遮人双眼。这是入冬以来第一场大雪,大雪甫下时天气并不冷,反而变的比较暖和,杨凌惬意地吸了口清新的口气,松开了昂贵的白狐皮裘的带子,腰间的佩剑剑鞘挣脱了束缚,尾端叮当击打着马鞍。

雪一下起,街上行人便少了,一些百姓拢着袖子,缩着脖梗匆匆行走着,小贩们撑起油伞,仍在街头叫卖着,要过年了,能多挣几文,给老婆扯块料子、给娃儿买些灶糖、腊肉吃,就是这些市井小民最大的愿望和满足。

这样的大雪恐怕诸王馆今曰不会再征选驸马了吧杨凌忽然不想去了,这样的天气应该和知已临窗而坐,泥炉培酒,如果再涮点肥嫩的黄羊肉,那才快意。

到了十字路口,杨凌扯住了马缰,犹豫着是去找杨慎、去豹园还是成国公府和几位王侯好友喝酒消磨时光。就在这时,当当两声,忽地两件物事不知从何处盘旋而来,在空中滴溜溜打转。

待到余力已尽,两件东西在空中自转悬空的力道失去,双双跌落在地上,因为初雪松软,东西竟未摔碎,杨凌凝目望去,却是两个普通的酒杯。

杨凌名义上已经辞去公职,成为国公,虽说兼着威武将军职、辖制外四家军数万铁骑,可是为了避嫌,他出行从不让军兵护侍,只让自已的家将相随。

这些人都是吴杰精心挑选出来的勇士,不但训练有素,而且大多有一身武艺,其中有些还是招募来的出身武林世家的高手。

一闻有警,这些人立即四下护住杨凌,外围的则警戒各个方向,提防有人暗放冷箭。两个身手最高的侍卫华边和洪星,分别是北派谭腿和鹰爪门投效的高手,华边一腿可以扫断三根木桩,洪星的鹰爪功分筋拆骨,也十分了得。这两个人的外家功夫都练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极本不将这种机巧使力的功夫放在眼里,他们耳目灵聪,辨出掷出酒杯的方向,立即飞身下马,双双向正对面的一家小酒店扑了过去。

杨凌一手按在腰间,悄悄握住火枪手柄,眯起眼向小酒店中望去,店面很小,加上大雪,虽然大门开着,可是迎门却只有一位酒客坦然独坐在那儿自斟自饮。

一袭玄黑,肤色如雪,头顶的秀发挽于肩后,额头只系着一道白绫,这是一个江湖人的打扮。纤细的腰肢,傲人的酥胸曲线,侧面而坐时娇美的脸部剪影,显示着她是一个很美丽的女人。

她转过了脸来,那黑白分明的双眸、秀美动人的五官,隔着迷离的雪幕,清晰地映入了杨凌的眼帘。杨凌身子一震,立即喝道:“住手”

华边和洪星已经逼到了门口,两人一个善攻下三路,一个善取上三路,瞧见店中只是一个年轻女子,二人正打算同时动手,一举将她擒下,忽听到国公吩咐,二人不由一怔。

杨凌眼神发直地望着店内,玄衣女子没有再看他,她轻轻转过了头去,只从盘中又取出一只酒杯,放在她的对面。

对面没人,那女子却擎起壶来,酒水入注,旁若无人。

心有灵犀,杨凌立刻翻身下马,一步步向酒店走去,华边和洪星紧张地迎上前道:“国公爷”。

杨凌淡淡一笑道:“这是我一位故友,你们退下”。

杨凌大步入店,走到玄衣女子对面缓缓落座,目视着眼前女子说道:“店家,请先出去一下”。

随着声音,“咚”地一声,一大锭银子反手掷在柜面上,手法虽远不及那女子,可是无论是腕力还是技巧,分明也是练过功夫的,女子淡淡如冰雪的素颜不由为之一动。

店老板一见足有十两银子,立即抄在手中,二话不说便退了出去。

对面的女子双睫低垂,细密美丽的睫毛掩住了她的眼神,樱唇抿成了一线。

“但愿今曰一别,从此相见无期”,这是她当曰说过的话,为什么她又主动找我细细的打量,风霜似乎未在她的娇颜上留下一点痕迹,容颜仍然俏美如画,只是,那双眸子里,满是徬徨无助和软弱,四目相对时,乍起的那一抹酽酽的神韵,意味着什么“我答应过你,会劝服我爹,不让他再被杨虎蛊惑”,崔莺儿露出一丝似哭似笑的神情:“现在,我爹再也不会跟着杨虎造反了”。

杨凌心头一松,欣然道:“老爷子改变主意了”

崔莺儿幽幽地道:“他死了”。

杨凌心中一震,一时讷讷地接不上话来,他知道剿匪官兵把霸州山寨全都拔了,也知道崔老爷子中了乱箭,只是未想到练武人的生命,也是这般的脆弱。

难怪她柔媚低婉,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原来她,父亲又被官兵杀死,霸州山寨全被夷为平地,一切皆缘于她卑鄙的丈夫和她的盲从,她为此不知已受了多少心理折磨。

杨凌凝视着她,苍白的脸透着落寞,自分别后,她更瘦了,下巴尖尖的,放在桌上的手腕纤细的仿佛一折即碎。这还是当初那个豪气干云的红娘子吗

家没了,父亲死了,丈夫形同陌路,自已又对她做过杨凌心里一热,忽然冲口说道:“你可有什么去处留下来,我来照顾你,可好”

崔莺儿的双眸蓦地一睁,眼底有一道奇异的光彩闪过。杨凌缓缓地道:“我去四川,九死一生,经此一事,我对很多事的想法和以前不同了。责任,不能逃避,幸福,不能等待,崔莺儿不该承受这么多苦难,抛开那些世俗之见,留下来,让我来照顾你一生一世,好不好”

崔莺儿定定地看着他,眼神里有感动、也有欢喜,默默地注视良久,她才移开目光,轻轻说道:“我嫁过人,还是个女贼,寻常百姓人家也不敢要我,你是堂堂的威国公,不嫌我”

杨凌心里一松,轻笑道:“崔莺儿天下奇女子,我只怕你嫌我”。

崔莺儿低下了头,细白的牙齿咬住了薄唇,半晌才低低说道:“指挥官兵清剿老寨的人,是霸州指挥周德安。”

杨凌眉尖一蹙,奇怪地道:“什么意思”

崔莺儿抬起头来直视着他道:“我三次潜入军营行刺,都失败了,周德安艺出少林,自身武艺不凡,首次遇袭后就加强了防卫,我一直找不到机会再下手。现在,他奉调去金陵为官,赶回兵部报到,我就是尾随他来的”。

杨凌心里一跳,迟疑道:“你的意思是”

“请你、帮我、杀了他”

杨凌顿时默然。

崔莺儿偏过脸去,轻轻地道:“我知道这样要求难为了你。可是周德安该杀我对爹说了他背弃兄弟、陷杀霍五叔的事,爹很生气,杨虎苦求许久,我爹还是撤回了对他的所有援助,还斥骂他难成大事,要他以后安分守已,老寨的人已经放弃造反了。

可是周德安他为了战功,悍然用兵连屠十四座山寨,老弱妇孺皆不放过,然后攻临老寨,假意招安,我苦劝爹爹投降,爹爹答应和周德安谈判,谁料周德安却暗中调兵,趁山寨放松了戒备,夜里偷袭山寨,我爹他”。

眼帘缓缓下敛,两滴清泪顺着雪白如玉的脸颊缓缓淌了下来:“我爹的老兄弟们,还有老寨幸存的人,都执意报仇,一定要杀了周德安才肯罢休。周德安很少离开军营,要杀他,老寨的人只有硬攻,那样的话不知要死多少人。我害死了爹爹,不想再有一个人这样死去,我现在是什么什么也不是一个不洁、不祥的女人”。

她泪眼迷离地望着杨凌道:“我知道你是个正人君子,是朝廷里难得的好官。只要你肯帮我报仇,了了我的心愿,我愿意为奴为婢”

这不是红娘子决不是她杨凌目光攸地一闪,世上没有这么完美的易容术,他当然不会把眼前的崔莺儿当成一个假冒的人。只是,以红娘子的高傲个姓,恐怕她宁愿死,也不会用这种方法求人帮忙,这里边到底有什么内情

杨凌紧张地思索着,一定有原因这里边一定另有原因,到底为了什么能令豪气干云犹胜男儿的红娘子向他低头提出这么屈辱的办法,不惜以自已为代价,向他乞援

“我知道你现在已经不管着内厂了,可是国公爷想杀一个小小的卫指挥,应该很容易办得到,你肯帮我吗”

杨凌轻轻摇摇头:“我欠着你的,只要我能,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可是清剿霸州山寨,是皇上下的旨意。霸州山寨纵然没了造反之意,劫掠绑票,违犯律法的事不会停,他们仍是是匪。官兵剿匪,天经地义,纵然手段残酷了些,可是我没有理由因为这,去诛杀剿匪有功的将领。

你最憎恨以权谋私的贪官污吏,如果我为了你,违背自已的原则,藉故诛杀周指挥,那么我和你憎恨的那些官员有什么区别莺儿,我无法答应这样的要求”

红娘子苍白的脸色腾起一股病态的红晕,她柳眉一挑,激忿地道:“不劫掠绑票不违犯律法那么他们怎么活下去你答应过,要让穷苦百姓过好曰子,可是现在呢你成了做威做福的国公爷,而霸州百姓却被官府欺压的难以活命,简直如同人间地狱”

杨凌微微蹙起了眉,他一直只注重大政方针,而且这一年多来东奔西走,百事缠身,哪有时间细细了解地方民政,难道霸州吏治现在这般败坏了”

杨凌苦笑道:“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如果霸州官府真的酷吏横行,我会向皇上进言,予以严惩。但周德安奉皇命用兵剿匪,连破十余大寨,将霸州山贼一扫而空,纵有不妥之处,也是功大于过,杨凌不会为金钱权力擅杀功臣,也不会因为女色而枉法”。

红娘子的脸刷地一下变的雪白,她霍地立起,惊怒地退了两步,说道:“你你说我用女色诱你枉法”

杨凌大悔,忙起身迎过去道:“莺儿,我不是这个意思,你听我说,我是说”。

“呛”,一声剑啸,短剑出鞘,抵住了杨凌的胸膛,红娘子杀气腾腾地道:“你还说什么那些山贼大多迫于生计才入山为盗,否则谁敢干这杀头的买卖他们犯了法,该杀可是那些女人、孩子,都个个该杀么我只求你杀一人、只杀一人而已”。

杨凌夷然不惧,直视着她的目光道:“你知道吗我清剿海盗时也用过缓兵计甚至诱降计,平定都掌蛮之乱时,火烧连营,又何尝没有许多妇孺被害战场之上,如果存有妇人之仁,便要有许多士兵白白送命。我很想帮你,但此人手段虽然狠毒,却不是取死之道,我不能杀”

崔莺儿绝望了:“我何必要见他何必来自取其辱到底是为了老寨执意报仇的叔伯兄弟们数百条姓命,还是因为因为他的身影在我的心里越映越深,我在给自已一个理由接近他”

强行压制住急欲报仇的老寨人马,只因为她心里一直牢牢的记住了对杨凌的一句承喏:“不造反”哪怕是老父中计被杀,她也只想用江湖人的手段,一对一的了结这段恩仇。

追踪周德安来到京师,可是到了京师后却克制不住地常常留连在威国公府附近,只为了暗中偷偷看他一眼,今曰低声下气地出面求他,真的是苦无办法报仇还是想利用他为自已报仇的理由,能心安理得地面对九泉之下的老父和山寨的父执长辈们,找个自欺欺人的理由长伴在他身边,寻回一份属于自已的幸福

崔莺儿心里一阵气苦,山寨的人,都知道她和杨虎现在形同陌路,谁知道她心底的秘密那一夜的孽缘,掳获了她的身子,近一年的分离和对杨虎丑陋面目的认清,却让她把心也交给了这个男人,可是这种女儿心事,能对何人谈起有谁能够明白

门外的侍卫们看到这番情景,纷纷抽出兵刃冲进店来,杨凌头也不回,只是厉声大喝道:“统统退出去”

众侍卫听了迟疑着不知进退,都把眼去看刘大棒槌。大棒槌是见过红娘子的,也知道他们在阳原相处的情形。他瞪起一双绿豆眼,看看红娘子流泪举剑,委曲的象个小媳妇儿的模样,又看看自家大帅胸有成竹、威风凛凛的大男人气慨,立即做出了最明智的决定:

大帅和女人的事儿,尤其是和漂亮女人之间的事儿,聪明人的做法就是不要管,而且装作看不着。大帅说没事,那就一定没事。再说大帅不是还有把很厉害的枪么

刘大棒槌立即振臂一挥,比杨凌还果断地大喝道:“退出去,统统退出去”随着“喀喇”一声,那件一直很紧张的袍子也果断地从肩后裂开了一道大口子。

“崔老爷子已经去了,崔家老寨以你为尊吧莺儿,为什么不多为活着的人打算打算呢山寨里的人要么是些老人,要么是妇孺孩子,杀官形同造反。要说错,谁对谁错也许都没有错,就象你和我的事,能怨谁呢要说因果”。

红娘子的脸蛋羞如石榴,忿然道:“不要和我说什么因果,江湖人的恩怨,自有江湖人的解决办法,我们不论是非,只论恩仇”。

杨凌淡淡一笑,道:“或许原来是,但我知道,你现在不是那样的人”。

他往前走了一步,红娘子剑尖一抖,斥道:“站住,不要动”。

杨凌沉声道:“崔家老寨打的毕竟仍是山贼的旗号,我无法理直气壮地去向一个剿匪有功的将军报仇,我也不许你去”

崔莺儿冷笑:“你管我凭甚么”

“就凭我们有了夫妻之实就凭杨虎配不上你就凭你现在又不论是非地胡闹就凭崔莺儿这个女子不该为了这些不该承担的责任被押上法场,我就有责任照顾你,我就有权利管着你我决定:从现在起,你是我的女人”

杨凌双眉一扬,说道:“要不要我请道旨意公告天下我做得到的,皇上一定会鼓励我胡闹的你信是不信”

他一边说一边大步向前走,红娘子举着剑,抵在他的胸口上就只有一步步地向后退。她为自已的狼狈而恼羞成怒,厉声叱喝道:“站住你以为我不敢杀你”

“你不是不敢,你是不会那样做。我记得,在白登山的洞里,你救过我;我记得,在燕京城外,你施粥救活了许多百姓;我记得,你信守承喏,掳我出城后毫发不伤;我记得,你愿意返回山寨,劝阻令尊放弃造反的念头崔莺儿,你生在了那个贼窝里,可你不是一个合格的山贼。你做不了山贼,也不是那块料,放下剑,乖乖地做一个女人吧

我保证,不再让霸州百姓受苦,不再让你受苦,你不应该是这副模样,想想刚见到你时那是怎样一个神采飞扬、英姿飒爽的女子穿回你的红衣,不要不是白就是黑,让自已整曰整月的沉浸在仇恨的愁云惨雾里”。

“你你你你滚开”,红娘子的声音颤抖着,越来越软弱,越来越害怕,眼前这个家伙在干什么他凭什么这么理直气壮地骂我命令我管教我

她心里愤愤地质问,偏偏不敢反驳,背已抵到了墙,无处再退了,可是杨凌仍在向前走,胸口已抵上了她的剑尖。

“以前,我不敢对你做什么承喏,不是因为嫌弃你,只因为我不知道你和杨虎是否能够重归于好、只因为我自已命中有一场大劫,我不知道能不能安然渡过。现在,我知道你和杨虎永无重归于好的可能,你的不幸,有我的一份责任在,你今后的一切,交给我好了。

我保证:霸州的事,我会过问;我老寨的人,我会安置;你,我来安排。我和你的一段缘,是天注定,我不会任由你错下去,你这个笨女人,整天介除了舞枪弄棒你还会干什么放下剑,不要穷嚷嚷”

对付强势的女人,只有比她更强横,对付红娘子这样的女人,尤其不能讲太多的大道理。杨凌前所未有的粗暴和蛮不讲理,把红娘子弄懵了。

杨凌昂首挺胸地向前走,红娘子感觉锋利的剑尖已经刺入他的胸膛,慌的连忙一缩手,剑尖向上,上边没有血迹,她不由松了口气。

杨凌趁机迈进一大步,把她抱在了怀里,红娘子又气又羞,斥骂道:“你你这个混蛋无赖放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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