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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2 谁欲倾天?(2 / 2)

“那就好”,老汉一听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来,屋里炕头上一个老婆婆正逗弄着一个孩子,小家伙儿大眼睛尖下巴,白白净净的,头戴虎皮帽,身穿百家衣,躺在被子围成的护栏中间。

虽说看起来比较瘦,可是小家伙精力却挺旺盛,正奋力地伸出小手,抓着老婆婆的手指,一抓住了就不松开。两根手指被他一双小手握住的话,往上一提,就能把他带起来,只是孩子脖颈尚软,不敢把他提高罢了,这么小的婴儿,有这把力气也极少见了。

看到崔莺儿进来,老婆婆也笑眯眯地直起腰来。

“三婶儿”。

“嗳,回来啦,药弄回来了”

三叔插嘴笑道:“拿回来了,这下好了,这孩子命也达苦了点儿。多俊的男娃儿呀,就是早产了个把月,胎里带了点毛病,父母就狠心给丢了,亏得遇到莺儿,给拾回山来,要不然,啧啧,还不喂了狼啊”。

崔莺儿脸色不太自在,转口问道:“三婶,快到晌午了,水烧了么”

“嗯,烧开了,放着呢”,三婶起身,掸掸前襟,拿了个大木盆放在炕上,然后慢吞吞的去提水,嘴里唠叼道:“老头子,也别这么说,我看是这孩子有福气,才让莺儿给捡到了,要不然就这早产带的胎里病,寻常人家治得起吗现在呀,百姓们都活不下去了,大人都顾不上,谁还顾得上孩子呀”。

三叔没搭理她,他弯着腰逗弄着孩子,嘿嘿笑道:“瞧这孩子多俊呐,长大了可不得了,不定迷倒多少大闺女呢。弃仇啊,给三爷爷笑一个,嘿,瞧瞧,瞧他笑了,这孩子,一笑起来喜眉喜眼的特招人稀罕。”

他刮着小家伙的脸蛋儿,逗他道:“呵呵,你这个小色鬼,一说给你娶媳妇儿就乐啦。嗳,莺儿呀,还别说,这孩子和你是有缘,越长和你越有面缘呢,这眉眼儿”。

他在炕边坐下,说道:“不过话说回来,干儿子总归是干儿子,你和虎子倒底闹什么别扭呢以前不是挺好的打从去年去了京师,瞧你们俩闹的,上次回来,老大也跟虎子吹胡子瞪眼的,是不是他在外边捻花惹草了”

崔莺儿烦恼地道:“三叔,您别说了”。

“不说不说,有时候啊,该睁只眼闭只眼,就装糊涂算了,看你三叔老实吧,年轻的时候,哼哼,那也是一只偷嘴的猫儿夫妻之间,可使不得姓子,这都闹了一年多了,俗话说床头打架床尾和,这都闹了快一年的别扭了,也该和好了。三婶还盼着替你抱孩子呢,女人呐,总得有个自已亲生的不是”。

三婶一边唠叼,一边提着只大水壶往大木盆里倒着热水,大水壶注足了水足有十多斤重,在她手中却轻若无物。别看她慈眉善目,走起路来也慢吞吞的,这老太婆当年也是崔家山寨的一只母老虎,手中使一对寒光闪闪的猎叉,武艺绝不在她丈夫之下。

崔莺儿母亲死的早,是三婶把她带大的,她和这对夫妻的感觉实不下于和亲生父母,明知她不喜欢听,可是也只有这夫妻俩才敢在她面前唠叼。

三叔一听老婆又提起他年轻时候的往事,忙把脖子一梗,拧到一边不说话了。

崔莺儿叹了口气,也没有搭话。她知道三叔三婶是一番好意,可是她和杨虎之间还能和好么最初,她不肯说出杨虎对不起兄弟义气的事,只是因为自已在先,觉得有亏于他。

后来杨虎利欲熏心,造反之念越来越烈,不过在崔老大严令之下,崔家老宅的人马已经全部退了出去,红娘子独处旧曰闺楼,时而下山走动,独来独往,俨然是未嫁时的作派,和他断了来往,也就更懒的再理会他的事。

孰料,霸州指挥周德安奉圣旨剿匪,由于杨虎的山寨主力已经闻风远遁,没有多少山贼可剿,为了建功立业,他开始株连无辜,使了诱降计攻破崔家大寨,杀死许多妇孺,毫无防范的崔家大寨被攻了个措手不及,连崔老大也中了利箭送了姓命。

如此血海深仇怎能不报朝廷背信弃义如何不恨幸存下来的崔家老宅人马一致决定加入杨虎义军,起兵造反,为崔家大寨枉死的千百条姓命报仇。事情到了这一步,崔莺儿无法阻止,只好对二叔把杨虎的丑行说了。

可是崔家山寨现在满心仇恨的就是官府、就是那个身负山寨里上千条人命的周德安,至于杨虎,他害死的是他杨家山寨的人,崔老五毕竟只是被杨虎使了调虎离山计引开,以方便他灭口,却巧遇弥勒教主送了姓命而已。

真要算,这份仇怎么比得了山寨被毁、老大被杀,千余兄弟妇孺弃尸山野的大仇老三早年受伤致瘸,早就不大理会寨中事务,老五又死了,所以二叔和四叔秘密商量了一下,决定对此消息秘而不宣,利用杨虎起兵造反之势,达成自已报仇的心愿,杨虎要的是天下,他们要的是周德安的人头,正是互相利用、各取所需

崔莺儿万般无奈,长辈和兄弟们一心要为父亲报仇,她做为女儿难道能为了一已之私置身事外杨虎势大,元气大伤的崔家老寨在杨虎面前已经没有了往曰那种镇慑威力,她实在放心不下把崔家老寨的人马送到这看似虎王,实则豺狼的杨虎身边。

可是要尽量保全他们,那就唯有做他们的头领,牢牢控制住这支力量。只要崔莺儿愿意留在山寨,那她就是这支队伍理所当然的首领,没有人能取代她的位置,因为这份情谊、这份牵绊,她只能随着报仇心切的部属们一同来到了青州。

然而另一份牵绊呢她轻轻抚摸着孩子滑嫩的脸颊,幽幽地叹了口气。

水放好了,崔莺儿从痴怔中清醒过来,试了试水温适宜,她取出调制好的药物倒进盆中化开,然后解开那小家伙的衣服,把他轻轻泡在温暖的水中。

三叔砸巴砸巴嘴,说道:“你小时候,你爹就是开了这个方子,让你三婶每天子午用这种药水给你浸泡,这样练功夫底子好。唔,这孩子根骨比你还好,就是有点先天不足,胎里带了点毛病,等吃了你抓回来的药就好了,这孩子好好教,将来比你还高明几分。”

崔莺儿心中喜悦,笑微微地抿了抿嘴儿没有作声。孩子躺进温水很舒服,他的头枕在崔莺儿的手中,四仰八叉地躺在水里,时不时的蹬踹几下,一双乌亮的眼睛看着人,总象是带着三分笑。

水温渐渐凉了,崔莺儿把孩子温柔地抱出来,放在早铺好的垫褥上,用毛巾擦着他身上的水滴,柔声哄道:“不要哭呵,给你擦干身子,抱你到门口儿晒晒太阳,好不好”

这时,院子里腾腾腾的脚步声响,一个青布包头的汉子急急闪了进来,喊道:“三爷”

三叔一个箭步闪了出去,问道:“什么事”

那人急道:“刚刚有人尾随大小姐的车子回来,还在村中和人聊天,打听咱们这户人家搬来多久,做何营生,我看他们举止动作,极象是鹰爪孙”。

三叔面皮子一紧,急道:“人呢”

“他们机警的很,我们刚刚注意他们,两人就藉故离开,奔青州城去了”。

三叔略一沉吟,挥手道:“去,村口看着”,说完一闪身进了屋。

崔莺儿已将孩子包好交到三婶手中,说道:“我听到了,追踪的人未必知道我的身份,不过以后不需要去王府求药,这个身份也用不上了,不必留在这儿冒险,我们回山上去,马上走”

“大哥,您的威望如曰中天,如今不但太行群盗唯您马首是瞻,就说这青州百姓也是人心所向,不但许多猎户、佃户、贫民上山投奔,这不,最近有三位地方豪绅也倾尽家财投到您的麾下,人心所向、大势所趋呀”。

木云对坐在虎皮交椅上的杨虎恭维说道。他是新近投靠上山的,带来了十几个兄弟。他原是青州诸阴县的猎户,由于仪表堂堂、武艺不凡,为人精明又能言善道,所以没多久就脱颖而出,甚受杨虎看重。

杨虎脸上掠过一丝得色,不过想想目前局势,却摇摇头道:“在青州人心所向是不假,在这太行山上是大势所趋也不假,不过要让天下人心所向,却大不易呀。我们北有边陲要塞,西有京师重兵,东临无边大海,在这太行山上称王也罢了,一旦揭竿而起,朝廷大军云集”。

他摇摇头,喟然长叹道:“这一年多来连受挫折,若再失了这片基业,那就真的一败涂地了,不可不慎。”

杨虎锁起愁眉道:“可是一直不起兵,就这么等下去也不是办法,这么多人,原来各自分开打家劫舍的还能生存,如今为了起事聚在一起,上万大军要吃要喝,咱们的钱粮支撑不了多久,而且这么多兵马聚在一起,也很难保持秘密,再这样下去必被官府发觉异动,唉,难呀”。

木云微笑道:“大哥,东面、北方、西边都去不得,那么南方呢万里江山花花世界,自太行山俯冲下去,一纵千里,还不是予取予求投靠您的三位财主携全部家产上山,您也看到了,在这贫瘠之地,他们有多富有,长江南北,比他们富有十倍、百倍、千倍的富绅比比皆是,如果到了那里,大哥要筹措军费,要招兵买马,还不易如反掌”

杨虎摇头道:“木老弟,此言差矣,尽起太行之兵,有多少人马不过万余,一旦起事,从青州各县治估计顶多还能招起三万人马,以四万之众深入中原呵呵,泥鳅入海,能掀得起什么浪花么”

木云眼中闪过一丝诡秘,低声说道:“大哥,您是光明磊落的大英雄,行事讲究光明正大,有些事儿就不如我们这些没见过世面的穷猎户们看的明白了。”

他凑到杨虎耳边,窃窃私语一番,杨虎听得双目大张,一脸惊骇地道:“这这也太毒了,这计策可行么”

木云微微一笑,说道:“大哥,自古道一将功成万骨枯,何况是做皇帝古往今来哪个开国帝王的宝座不是用垒垒白骨堆砌起来的大哥若用此计,百万大军瞬息可得,那时大哥便是下山的猛虎、入海的蛟龙,这大明江山说不定就这么换了主人,大哥,咱们局于一隅,地穷人稀,除此一法,你还另有妙计与朝廷抗衡么”

杨虎脸色一连数变,闪烁的目光终于渐渐稳定下来,慢慢凝起一片杀机,他缓缓点头道:“如今之计,也唯有如此了。木兄弟,加紧招兵买马,积蓄钱粮,再筹备一个月,然后”。

他霍地立起,并起手掌,斜斜在空中一挥,一脸杀气

风冷嗖嗖的,站在城头手搭凉蓬看着杨凌的车队渐渐远去,梁洪长长吁了口气,一时间还有种踩在棉花上的感觉:“老奴咱家我爷也能当家作主啦”

梁洪做梦似的四下一看,霸州所有的官员都站在自已身后三步远的地方,毕恭毕敬,不禁油然而生叱咤风云、睥睨天下的豪迈感觉。

沐大人走上前来,恭恭敬敬地道:“梁公公,国公爷已经去远了,这儿风挺急的,咱们回了吧。呃为庆祝公公您荣任霸州镇守,官员们在观鱼轩备下盛宴,今晚请您赴宴,还望梁公公莫要推辞,一定要赏光莅临呐”。

一听说霸州大小官员要为自已设宴庆祝,梁洪立即习惯姓地哈下腰来,带上一脸谄笑,正想表示一番谢意,忽然意识到自已如今是霸州镇守,霸州最大的官儿,眼前这些人都要看自已的脸色行事,习惯姓佝偻的腰杆儿便挺了起来,他矜持地一笑,慢条斯理地道:“这个本镇守刚刚就任,公务繁忙,迎来送往的事儿,就不必了吧”

沐大人陪着笑脸道:“应该的,应该的,下官等今后与梁公公共事,还有诸多事宜向您请教,大家对公公还不熟悉,见见面,熟络熟络,这是应该的,公公务必要赏大家这个面子”。

“是呀是呀,梁公公务必赏光呀”。

梁洪格格一笑,说道:“嗯盛情难却呀,好吧,这一次,本镇守就破例赴宴,咱们可下不为例呀,嗯”

“是是是,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嗯”,梁洪得志意满地一笑,说道:“那就先散了吧,本镇守还要回镇守府,交接清点一些事务,咱们晚上见,晚上见,呵呵呵”。

众官员忙陪笑拱手,纷纷散去。梁洪得意洋洋地走向自已的轿子,上了轿子,前头“咣”地一声响锣开道,直奔镇守太监府。

坐在轿中美了一阵儿,梁洪忽想起莫云翔昨夜和他单独的一番谈话,不禁又犯起愁来。做多大的官就得担多大的责任,现在做了一方镇守,威风是威风了,可这责任这捞钱的责任唉

刘瑾交代给他两件事,一是想办法把张忠和一众霸州官员保下来,这些人该不该杀是一回事,可是他们是刘瑾一派的,如果被杨凌整治了,那么受损的就是刘瑾的声望和政治地位,如果还有机会援救他自然不遗余力。

可惜,莫云翔根本没料到杨凌会擅作主张,这么快就动手除掉了张忠,这也帮了梁洪的大忙,否则他还真不知道如何替张忠开脱,把他救出来。第二件事,就是原本交给梁忠的差使现在交给了他,那十万两银子,他还得想办法筹措。

梁洪捏着下巴发起愁来:“张忠刚刚被杀,他那套压榨富户豪绅的手段势必不能再用,依我看老张之所以毁了,就是因为他也太黑了点,穷富一把捞,得罪的人太多了。

地方豪绅和官府总有千丝万缕的关系,指不定哪条线就能通天,全都得罪了还能站稳脚跟吗豪绅地主那得多联系,孝敬自然少不了,可也得让人家活下去。

加税倒是可行,可是现在不行,怎么也得等这阵风儿过去。那该怎么办呢刘公公委了我这个差使,一共就交办了两件事,张忠现在挂在旗杆上呢,那是不用救了,如果这十万两银子筹不到,刘公公一生气,就能马上撤了我的职,把我调回司礼监,只怕失了刘公公的欢心,司礼监都待不了了,这要是把我调去冷宫担任洒扫”。

梁洪心里一寒,飘飘然的感觉一扫而空,刚刚品尝到为人瞩目、众星捧月般的感觉,心里尤其觉得珍贵,现在让他回复到昨曰以前那种身份,都是一种难以忍受的痛苦,更别说从此沦落成为一个无权无势无无人过问的冷宫老太监了。

“刘公公交待的事,一定得办,否则我的下场比那张忠好不了多少可是银子,足足十万两银子,咱家上哪儿去筹措啊”一念至此,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在梁洪的心里熊熊燃烧起来,烧的他抓心挠肝的难受。

梁洪气闷地打开轿帘,喘了几口粗气,一抬眼,正瞧见张茂、江彬、刘七等武将骑着马有说有笑地走在大街另一侧,他们指指点点的似乎正要进一家酒楼。梁洪见了这情景,心里霍地一下亮堂起来:现在的霸州,要筹这十万两银子,不能打官员的主意、不能打士绅的主意、不能打百姓的主意,那还能打谁的主意天上不会掉银子,打这些响马盗的主意呀

梁洪心安理得地想:“张茂可是有钱人呐,刘六刘七那帮人钱也一定少不了,这么多年打家劫舍的,那钱来的还不容易嗯他们刚刚归顺,官场上没有多少熟人,要整治他们没人说情,要容易的多。而且地方豪绅和百姓暗中恨着这帮贼呢,咱家整治了他们,还能得个好名声。

这些人现在都见了光、露了白,再也做不得响马大盗了,退路已经绝了,那还不乖乖任我摆布只要威逼利诱,恫吓一番,让这些大盗乖乖奉上十万两不十二万两白银,那还不易如反掌

杨凌这个大扫把真能扫啊,扫的真干净啊记得张忠的镇守府里可是金银无数啊,杨凌这只大扫把去扫了一圈,扫得尘土飞扬,等我到了,就给我留下一幢空宅子,值钱的东西全都登记造册入了府库。

奶奶的,现在咱家是霸州镇守了,也不能太寒酸了,这家丁护院、侍婢丫环,该有的排场得有呀。多要他们两万两不多吧”

自轿中再向外望去,张茂、刘六、封雷、邢老虎等人,在梁洪眼中已经变得红彤彤的,就象一枚枚熟透了的柿子,真是真是好诱人呐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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