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霭辰在她身边,望着她狼狈不堪的模样,听她口中喃喃:"不要晃了!"
苏衾眼中的世界已经变得颠倒不清。
她疲惫又戒备地蜷缩起手脚,这时候又后悔起刚才没有下定决心让他滚出去,她还将所有人都赶出殿,若是只留他们二人在,方霭辰会不会对她做出什么来?
这具身子所拥有的阴暗情绪又在慢慢发酵,只不过从前是对外人,如今是对她自身的安危。
皇帝痛苦地想要呕吐,但她今日就没有吃过什么,能吐出的也只有清液而已。
血味终于在方霭辰靠近时,被他发觉。
"陛下,你受伤了?"
他一惊,忙伸手去扶她,却没有看到她身上显著的伤口。再把了脉,那今日诊来有点异状的脉搏终于有了由头。
"痛……"
闭着眼,汗水与泪水交杂,分不清谁是谁,她痛得整条脊骨都在抽搐,反应剧烈到苏衾全然没有预料到。她本以为自己能够扛过去,可到底不能。
所有所有,本属于十二三岁少女该有的初潮,在迟来的几年,今时今日,汹涌澎湃地袭击而来。
昳丽精致的长相,苍白病弱的身形。皇帝把脸埋进厚厚的虎皮里,她呼吸都变得微弱,痛呼声慢慢止了,她即将陷入梦魇。
"陛下,陛下?"
属于方霭辰的声音在耳边恍惚,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的。苏衾用了最后一股劲,抬起眼,汗水落在眼睫上,她脸白如纸,呵气冰寒。
"方霭辰,朕冷。"
她用手勾住方霭辰的衣袖。
她又冷又疼,浑身骨头都在叫嚣着它们将要被痛苦碾碎——
她开始语无伦次。
"方霭辰,你个庸医……明明喝了药,为什么还会痛……"
少女死死盯着他,黑黢黢的眼里满是不甘,凤眼慢慢盈出泪来。
不比宫中其他公主大几个月的年龄,她还是个非常小,一点也不懂事的孩子。
她杀人如麻,阴狠如斯,但在生死面前,却依旧恐惧到这般田地。
"若朕死了……"
那一句要他陪葬,还没说出口。
苏衾便听到方霭辰一声轻轻的叹息,他伸出手,盖住她恶狠狠看来的目光,他沾了一手心的泪水。长睫扇动,他让她闭上眼。
"陛下,你不会死的。"
"……冒犯了。"
在迷迷糊糊中,在即将陷入黑暗以前。苏衾感受到肩胛一阵凉意,她的领口被扯开一段,皮肉露出,她被一只大手翻过身。
蝴蝶骨招摇、消瘦地露在了方霭辰面前。
殿内,唯有龙床上有帐子。方霭辰担忧会有人进来,他知道若是再有人得知皇帝的性别,恐怕那人的命运不会像他这样幸运。
他因能治她病,且是苏曜派来的医者,苏衾不敢轻举妄动。但这宫中的其他人不同,他们但凡看到、猜到一点,迎接他们的就会是皇帝的怒火,赐死是势必的结果。
他将少女抱到龙床上。
帐子扯过。
与当时苏曜戳破苏衾性别一般的画面,只是苏衾没有挣扎,她陷入了谁也喊不醒的沉睡中,汗水洇湿了床榻,脊骨微微颤抖。
方霭辰抽出一根银针,稳稳扎进她背部的穴位里。
几乎只是扎进的瞬间,身下少女口中溢出的痛呼就消失不见。
苍白背部,一条漂亮的脊骨弧度,有白布裹住她的胸口,他错过那一块肌肤,但即便这样,半截蝴蝶骨也依旧清晰可见地落入他的眼里。方霭辰牢牢稳稳地为她扎了十数根银针。最后一根落在了她接近腰部的地方。
瘦得厉害,盈盈一握的腰身。
方霭辰眼中没有欲念,没有其他,只有身为医者的仁心。他扎下最后一根,在听到苏衾愈发平稳的呼吸声后,终于松了口气。
只是她突然又喊痛。
此时从她口中吐出的"痛",与方才冷汗阵阵的"痛"不一样。这回是从胸腔憋出来的,沉闷闷的呼声,她尖尖下巴埋在厚衾里,两只手挣动着。
方霭辰怕她乱动,碰到背上的银针,他将要伸手去压她时,陡然听到她猛地抽泣一声。
孩子气的,懵懂天真的梦呓,从她闭着的眼,从她陷入的梦魇中,传递而出,
"母后……好痛……"
左手扣住了右手手腕,她用力地握着,像是在保护什么。
方霭辰缄默下来。
他的目光,在透着日光的黄帐子里,从雪白的背部划到她细幼的手腕。
那一只被藏得严严实实的手腕,是他曾经看诊过,有着陈年旧伤的。
可是另一只,也是有着伤口的。
方霭辰脑中这么想着,下一刻,他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口了。
因为那个,年轻的君王,喉间发出了微微抽泣声,稚嫩又可悲的,她想要换一只手,想要再护住那一只没有保护的手。
但是她护不住任何一只。最后,两只手腕上都留下了难以褪去的伤疤。
她喃喃,不知道是汗水还是泪水。砸落在她面前压着的被上。
"……好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