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 我实在是不愿意再花费多少心力干别的事情,既然已经定好等熏肉完成后就启程动身, 我就不想再探索这个森林了。午饭用昨天留着的活鱼和切下来的一点熏肉烤熟解决, 我们不再挪窝, 一整个小半天都在原地休整。我把那小鬼塞进了睡袋里,想让他睡个午觉。
“……”他被塞进去时有些摸不清头脑,习惯性地打算爬出来。我又一次将他摁了回去:“睡觉吧。”
“嗯……但是……”
“没有但是。”我打断了他的话,顺便把自己的遮光眼罩戴到了他的脑袋上, “小孩子要睡眠充足才行, 我今天早上不是把你不小心给弄醒了吗?你就接着睡吧。是不是太亮了所以睡不着?——喏,这个给你。”
“……”
他一直都对我的那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充满了好奇,只是一直不开口说罢了, 现在拿到了就安静了下来, 摸了摸自己脑袋的黑色布料, 学着我的动作将它挪动到了自己眼部的位置,默默地缩进了睡袋深处,然后越钻越深, 最后好像是终于找到了个合适的姿势, 便不再动弹了。
我在睡袋外, 隔着深色的袋子也根本看不清他到底在干什么, 顶多只能瞧见一个凸起来的轮廓, 好像一只胖乎乎的毛毛虫一样挪动个不停,最后蜷缩着身体睡着了。这个小孩子的睡姿可真是没有安全感,我看他埋得连脑袋都快看不见了, 只剩下几缕亚麻色的头发露在了外面,怕他憋坏,但又不好再吵醒他,只好陷入了微妙的纠结之中。
午睡是属于小孩子的特权,只有他们才有权享受这种东西。我倒是偶尔会在中午吃完饭后直接瘫在办公椅上小憩一会儿,但也不过是十五到二十分钟的程度而已。现在的我只能保持着坐姿在午间闭上眼睛了,以前倒也有过躺着午休的时光,然而那是属于我大学生涯以前的事情,之后就再也没办法持有这种休息习惯了。我盯着那个睡袋看了几眼,不打算掺和进去这种难得的休憩时刻,不过一旁的花虎明显读不对什么叫做适宜的空气,这家伙早已在一旁围观我俩很久了,现在终于有了动作——
它闷声不吭地凑了过来,然后前肢一放,就此矮下了身子。
我大惊失色!
这家伙也要跟风午睡吗!那就别靠过来啊!这么重的庞大身躯……
我推了推它靠过来的肚子,这可真的重得要命……
好重!沉重得简直和我的人生一样!你就没必要凑热闹了吧!也没人想让你加入啊!
我费力地推着它那沉甸甸的肚子,感觉手上正在向外推着一个软而有弹性的水球,里面像是被灌满了温水一样有热度……靠!倒是体会一下我的心情好不好!这么大的身体压过来,和一座小山有什么区别!
绝对会把那孩子给吵醒的吧!
这个角度太不妙了!
我就像是螳臂当车的一只不愿放弃的虫子,艰难地阻拦在这座小山的前面,它终于懒得再往前进了,就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卧地开始打起了呼噜。对方的力气一泄,我的力气没有地方使,就这么被它压住了胳膊。
完全是吃饱了就睡啊……这家伙自从跟过来了以后有派上了一丝用场吗?
我在它的身下翻着白眼想了一会儿,更加坚定了以后要把它偷偷丢掉的心思。但是此刻我对这个大家伙一点办法也没有,试图往回抽了几次也没办法将自己的手拔\\出,只好就这样憋屈着也向下一倒,决定保持着这个姿势就地睡下。
但老虎的脊背摸起来真是出乎意料地舒服,我把脚忍不住盘到了它的背上,这只花虎竟也没有反抗,更没有一脚踹开我。这就是个无比舒适的枕头,我觉得如果是冬天效用应该会更加好一些,它又大又软,除了偶尔会发出点噪声之外几乎毫无缺点,我就这样睡了下去,感觉它那粗粝的毛发顶到了我的左脸,就这么顶到了天荒地老……
最后是那孩子把我拍醒的,我条件反射地倒往里吸了一口气,感觉左脸有着奇妙的湿润感,再摸一摸,感觉到了密密麻麻凹凹凸凸的红痕。
“……”
在他那双纯洁的大眼睛看到我的另外半张脸之前,我宛若一只屁股着了火的惊弓之鸟,直接从地上蹿了起来,三步做两步地跑到了背包旁边,掏出了镜子一照。
果然压红了……全是毛皮的印子。
因为我的睡姿不良,那老虎背上淌上了一洼水渍,我老脸通红,捂着左脸的印子羞愧地叹气:本以为是打算让小孩子先睡的,结果自己反倒休息得最沉啊……
现在已经到了下午,我瞟了一眼旁边的熏肉,竟然发现它不再具有早上那样半成品一样的糟糕品相了,摸上去表皮明显是早已干燥的状态。现在收进包里倒是刚刚好,拿个塑料袋子装上就可以直接上路了!
我的眼睛一亮,这就爬了起来,顺便将挂在树枝上的衣服收了下来套在身上,夏装重新折好,与包装好的熏肉一并塞进了背包里。
遗憾的是衣服上的血渍完全洗不干净,本身的布料是白色的,早就已经足够显眼了,血渍和汗液在我的衣服上硬得结了壳,因此哪怕我尽力用了沐浴露来搓洗,它现在也还是那么斑斑驳驳的,远看上去就是几块硕大的褐红色块印在了前胸和腹部的位置,十分寒碜与难看。
啊……这样子太可疑了,就算跑到外界的社会也成问题吧……
我忍不住皱眉,将衬衫卷来卷去,重新试图搓了搓,上面的大面积色块依旧那样顽固,纹丝不动地继续在我的衣服上生了根。
服装和语言就是我最麻烦的两件事情了……
如果是钱还好,想办法的话一定能找到赚钱的方法的,可是蹩脚的语言和这身衣服看上去百分之百就很可疑嘛,这要如何混过去才行呢……
我能和小羊羔君沟通,全赖他语言天赋好,不过也多亏他的福,我也学了不少他口中特有的词汇和短语,因此交流越来越不成问题了。不过词汇量是词汇量,如果不是长期高效地浸入式学习一门方言的话,口音在本地人听上去绝对还是蹩脚生硬的……
真是个麻烦啊。
我有暗地里叹了一口气,不过这些困扰完全没必要让小孩子知道。他就这么爬出了睡袋,安静地看着我收拾好了所有的东西,我将背包往身上一挎:“好了,出发吧。”
“……这就动身了吗?”
“嗯……”我点了点头,往前走了两步,发现他并没有及时地跟过来,疑惑地回头找他:“怎么了?还是不安吗?没关系,我用我本人的信誉保证绝对会没事的,彼此加油吧,之前不是都已经沟通好了吗?”
“……”
他似乎犹豫了很久才摇了摇头,“不是这个。”
“啊啊?怎么了嘛。”
“我要帮你拿东西吗?”这孩子的手伸出来了,“全部都很重啊。”
“……”
我沉默了很久很久,才没有把他搂在怀里转上那么个两三圈。最后索性把手上拎着的一小袋活鱼递给了他:“别洒了水就好,好好拿。”
他认真而安静地点了点头。
——
……
……
接下来的事情并不多,整整三四天内,我们一路笔直地走,偶尔补充一下必要的食粮,(主要是给老虎的)剩下的除了赶路就是赶路。这种时候我才痛恨起了为什么没有带指南针,后来才想起来手机里似乎有这么个自带的功能软件,忍痛重新开机,浪费了一下电量,确认了大致的方向。
当然,作为现代人,实在对东西南北并没有什么太强的认知,顶多就是在考试和看地图的时候用一用而已,在这深山老林里也没有什么用,我们确定了从此要一路朝着西方走,大概依照太阳的行动轨迹而行进,偶尔掏出手机,确认一下自己在这一片没有坐标的森林有没有走偏。进度不快也不慢,走累了就在原地歇一歇脚,天色暗沉了就找个高一点的地方睡下来。
老虎对那驱蚊水实在是怀揣着一种极为复杂的感情,可以说是又爱又恨,它既讨厌这个难闻刺鼻的气味,又觉得这气味能驱赶蚊虫,确实是个好东西,因此一边想离得它远远地,一边又不得不靠近歇息。我已经放弃了将它借机扔掉这件事了,主要是因为它实在是也不好扔,鼻子敏捷,脚程还快,偶尔还会自己主动远离,往森林外围晃悠一阵,到了饭点又十分自觉地晃着尾巴回来了。我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哪怕就这么找机会跑着离开,这家伙大概还会习惯性地再紧紧跟上吧。
它能有什么用呢?
我安静地打量它,从它的脑袋打量到了后爪,上下丈算这只老虎的尺寸。
要是剥皮,至少得要从它的咽喉处下刀才行,然后从胸腹部笔直地一路划到下面,才能以中间轴线开始,均匀地下……
啊啊,不行,我的剥皮技术烂得很。而且也未必能把虎皮卖出去,它警惕性也很强,不管怎么说都似乎无从下手。
老虎冲我低吼了一声,它似乎对这种视线很敏感,也十分讨厌,自然表现出了反感。
看吧,就是这样滴水不漏。
我略有遗憾地再扫过了它的全身,将心思放下了。
它在队伍里实在是个大累赘,我倒不介意喂养小家伙,因为他又乖又可爱,饭量又小,脾气好还特别安静,老虎要是和他两厢做对比的话,那家伙完全是每一项都走到了相反的极端上。
最重要的还是饭量大……
刚这么想,它就没有再拖着我去捕猎了,最近似乎是要下雨的天气,天空中低低飞舞着许许多多的蜻蜓,以及各式各样大大小小的不认识的虫子,鸟儿也陆陆续续地飞得低了,一只接着一只地伸长了鸟喙捕食。老虎虽然没了牙,但它正在奋力地向上扑跃,爪子像是人拍巴掌一样拍来拍去。
我盘着腿,百无聊赖地看着它跳来纵去,觉得这家伙虽然烦人,坚韧不屈的精神倒确实是挺值得学习的。
它这种身残志坚的风格令我觉得十分可贵,但这家伙突然停了下来,不再继续跳动了,我仔细看了一下它合起来的两只前掌,发现里面俨然正夹着两只被拍晕的小鸟。
天呐……这……这也太强了。
它得意得很,这就打算把它们换个姿势吞进肚里,这些鸟类身型都很小,顶多只够塞个牙缝,压根就用不着嚼。不过只是当它松开爪子的那一个刹那,掌中的两只小鸟就像蝴蝶一样争先恐后地拍着翅膀飞走了。
竟是在装死!
我在心中又感慨了一会儿自然界中动物的多姿多彩,在原地继续盘着腿一动不动,并不打算插手。
只听到一声“啪”的清脆响声传来,我怔怔地眨了两下眼睛,那老虎也呆住了,我们就这样呆傻地盯着那个小家伙瞧,只剩下了沉默的无言。
“……”
反应速度真快……
大概谁都没想到过他会出手,那孩子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坐着,突然手向上一挥,准确无比地在它们行进的方向拦截,顺利地兜住了三两只像喜鹊一样的动物。
老虎比我还要震惊,对它来讲,这孩子先是备用粮,后来就变成了单纯的累赘,平日不声不响的,没想到竟然还派得上用场。
我当然读得懂这家伙眼神里想要说的话,它都惊讶得连嘴巴都张开了,眸子缩成了一团。
毕竟不是战斗力相关的事情嘛……
他在学习和处理信息上有天赋,反应速度快大概和他神经好有关系,我其实倒并不怎么惊讶。比起这个,现在的蜻蜓数量如此之多,反而是令我最为忧心忡忡的事情。
“得尽快找山洞了。”我没有很好地掩饰自己脸上的忧虑,当那孩子问我发生了什么时,我觉得这件事迟早也会发生,便不打算瞒住他,这样回答道:“要下雨了啊。”
哪怕有雨伞也很令人发愁,我的折叠雨伞并不大,最多只能撑得下我一个大人,勉勉强强再塞下这个小孩子的身体,背包怎么藏就很成问题了。而且也不能确定雨势会变得多大,如果满地泥巴的话,到时候要在哪儿睡觉呢?再说如果有风吹打,使得雨丝变斜,雨伞也肯定没办法全方位无死角地防住的,冷到了可就麻烦大了。
“那要怎么办?”
“老虎似乎不着急的样子啊,它应该找得到洞穴的吧?”我摸着下巴沉思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走吧,走得快一点,今晚争取走到下雨为止再停下了休息,路上顺便看看有没有藏身的洞穴吧,至于洞穴危不危险就交给它来判断,那家伙在这种事情上总派得上用场的吧?”
小羊羔君看了我许久,终于回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