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漪默默的看着那东洋女走在前面。
饭店大厅空旷阔大,此时只有极少的几个人在内。那女子加快脚步,仿佛是在赶着去做什么。一边走,一边将搭在臂弯间的披肩披好。披肩的穗子垂下来,走出旋转门,立时被风吹起,一面旗似的向后飘去,穗子缠在了旋转门内。她有些慌乱的扯着披肩,却没能扯回去,披肩被绞在旋转门扇的缝隙里,她一看,索性松了手,转身便继续走她的路。
静漪和慧安走过来。
“难怪此处洋人都称她中国公主,行动不改皇家气派。”慧安说。
静漪弯腰捡起了那条披肩。柔软的织物,已经沾上了灰尘,难看了。也许就是知道会这样,她才不要了吧静漪将披肩拿在手里,和慧安一起走出去。
静漪抬头一看,前面那袭雪白的旗袍,在北平灰色的街面上像个明亮的雪人一般出挑。她正朝一辆黑色的梅赛德斯快步走去。从她轻盈的脚步就看得出来她心情有多好。但是让静漪意外的并不是这个,而是站在车边的男子。
静漪看着那人,自语似的问慧安:“你刚说她是谁”
慧安想了想,说:“她的下女称她雪子小姐,应该是她的日本名字。中国名字我知道,叫金闰祺。”
静漪点点头。金润祺,庆亲王的亲侄女,论辈分,表姐夫金碧全,是她的堂叔。
金润祺快走到车边的时候,脚步停了停,等她走近了,那男子替她开了车门。她弯身向内看了看,摆了摆手。
车里是有人的。
静漪自然是看不到车里是谁,但她也没有要看个究竟的想法。
偏偏车边的男子在这时发现了她,随即微微鞠躬。
“你认得”慧安看看静漪。
静漪点点头。望了马行健一眼,这个距离范围内,她判断不会出错。
慧安见静漪面上淡淡的,料着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人,说:“那是她的友人吧。她说是旅行。旅行么,又不见她出去,终日在饭店里盘桓。”
“不是的,小姐。她的下女说,雪子小姐来找她的爱人的。雪子小姐的养母极疼爱她,已经给她选好了丈夫,她都不喜欢。那位夫人是拿她没有办法,才陪她一起回来的。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一直没能见到,那位夫人就催雪子小姐回日本去呢。”宝菊说。
“咦”慧安看看宝菊,对静漪说:“这丫头好多话的。”
静漪也看看宝菊,说:“不妨事,等会儿到了家,给她找个伴儿。”
慧安笑着说:“难道你也有这么个话多的丫头”
静漪说:“有过之,而无不及啊。”她说着,将手里的披肩叠了一叠,交给之了,自己挽着慧安的手臂朝自家车子停放的方向走去。拉开车门,让慧安和宝菊先上车。
在车上看到之了过去将披肩交还,静漪待之了回来,吩咐宽叔开车。
宽叔平日开车就稳妥,今日开的尤其稳。后面的车开的也不快,不疾不徐的跟他们保持着车距,大概有一刻钟的工夫,才转了弯。
静漪看了看方向。这个地方她倒是知道,陕甘宁会馆就在附近。
之了从后视镜里看她,被她发现。
他似乎被她眸子里的淡漠弄的尴尬,转开了眼。
慧安浑然不觉,她很久没回北平了,看什么倒都觉得新鲜异常,不时的问问这、问问那,静漪耐心的一一解答。
“我这几年也没有逛过北平城,也生了。”静漪同慧安一起望着车窗外。北平像个沉睡的老者,虽每日都在老去,却没有颓败的症候,委实难得。
慧安微笑着说:“离开北平时年岁尚小,见祖母和母亲垂泪,甚是不解。及至沪,初时并不觉什么,新奇劲儿一过,便想家。尤其冬日,湿冷异常。那时还未有热水汀,再多炭火炉也无济于事似的。总念着北平的暖炕,北平的艾窝窝、驴打滚儿,北平屋檐儿下挂着的冰溜儿北平的什么都想,撒赖跟父亲说,上海再好,您在这儿吧,我要回北平”慧安边说,边温柔的微笑。
静漪听着,慢慢脸上浮起笑来。
“伯父没有发火吗”她问。
“哦,有的。可是他哪里赢得了我。过不几日就来投降了。投降归投降,北平是回不来的。倒是答应我,许我回北平念大学堂哪天有空,带我去燕京大学看看好不好”慧安问。
“好。”静漪回答,“今儿晚上咱们俩睡一处。我房里总有一铺炕烧的暖和和的。”
车子开到巷口,之了对静漪说,他想在这里先下车。
静漪同意了。
宽叔停了下车让他下去,才拐进巷子里。
静漪看慧安面上微红,低声在她耳边说:“我九哥白天难得在家的。原是想着三哥成亲,家中事多,想留在家里帮忙。父亲却不准他缺席公司里的差事,学堂的课也不需落下,还要跑前跑后,他竟成了最不得闲的一个。”
慧安脸上更红,也不吭声。倒比先前在车上聊天时拘谨多了。想到等下要带她见嫡母等人,静漪忽然心情很好车子一路开进大门,宝菊跟着下了车,回头看着宏伟的大门,低声赞叹,问:“小姐,十小姐,以前皇帝住的地方,比这还要大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