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骏笑起来,摸了摸麒麟儿的头,轻轻嘘了一声。
“我娘回信,别的先没有说,就说,小十,下回写信,记得千家诗从头抄起,算是你给我交的功课。以及,日后无论同人闲谈或是往来书信,若引用诗句,或可先查证一番”静漪说到这儿,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对麒麟儿眨眨眼。
麒麟儿大声说:“‘大漠孤烟直’是王维的诗!”
“是呢!”静漪笑着,脸红的什么似的。
满屋子里都笑起来,倒不全因为她犯的这一小错,而是看着她笑靥如花,都禁不住被她的欢颜感染似的。
“你这孩子,这也能笑成这样。”陶老夫人笑着说,“可见你母亲教导你实在严格。不过一时笔误罢了,难不成真的交功课”
静漪笑着,揉着眼睛。
她总算能体会什么是家书抵万金。
母亲字里行间透着的精气神,也让她多日来的不安一扫而空如今可见,大约是她多虑了。
入夜,静漪坐在屋子里,托着腮,由着秋薇给她梳着头发。
刚刚沐浴出来,头发半干不湿的。
秋薇拿着那柄雕刻着梅花的象牙梳子,放在头发的中段,看着象牙梳子顺着发丝下滑,她又蹲下身去接住,再放上去
“秋薇。”静漪无奈地看着孩子气的秋薇不厌其烦的玩这个游戏,已经玩了有一盏茶的工夫了。
“小姐,新换的法兰西洗头膏好用极了。你看,头发顺滑的很。”秋薇开心地说,“还香。”
“都说了,你喜欢,只管拿去用。”静漪低了头,头发长的很,又厚,缎子似的披散在背后。一动这绸缎就飘飘洒洒的滑动起来,“有什么好,反而不好梳拢,倒又费些发蜡。”
秋薇扑哧一笑,说:“我看您就顶不喜欢发蜡。”
“嗯。”静漪也笑了。从梳妆台上拿起那瓶香水来,味道跟洗头膏是一样的,她不怎么用。有一天三老姨太太来她这里串门,看见了,说是自己那瓶被丫头失手跌了,正心疼呢,她便让她拿走一瓶。
这些东西上,她从来不花心思。
单记得这是那日阿图进来,放下两箱子这个。里面的东西琳琅满目,全是法兰西货。阿图只说是七少爷让送回来的,也不知是从哪儿得的
香水瓶子从手里滑下去,滚在妆台上。
她忽然有些恹恹的。
“小姐”秋薇不玩了。手里捏着那象牙梳子。静漪看着,伸手接过来。
“你去歇着吧。”她轻声说。
“刚刚不是还好好儿的怎么突然又不高兴了”秋薇好奇地问,“家信里那么多好事,小姐就多想想好事吧您看,九少爷要成亲、七小姐和八小姐也要成亲说不定,下封信,该听着无暇小姐和三少奶奶的喜信儿了呢”
“你这丫头我出去走走。”静漪站起来。秋薇叹口气,不声不响地拿了一件披风来,跟在静漪身后。静漪穿了夹袍,走出来,夜里还是很冷。她回身,从秋薇手里拿过披风来,“你先去铺床。”
“就在园子里,不走远”秋薇问。
静漪嘟了嘴。秋薇乖乖的站住了。她也在廊下站了一会儿。园子里遍植梨树,梨花开的绚烂,月色朦胧,梨云似雪与白天看上去,又不同了。
静漪低着头。
树下泥土松软。
矮矮的枝桠扫在她的发际。梨花拂在面上,有一丝温柔的清凉。
静漪的手扣在枝子上。
身后似是刮过了一阵微风。
她总是惊奇于这里的,日常几乎是没有风的可一旦起了风,便寒彻骨髓。
她不知不觉间走出了愚园的侧门。
这个月洞门走出去,是一个小巧的天井,四四方方的,并没有种什么花草树木,连石头也没有一颗,而是铺了一片青草。静漪见青草修葺的整齐,一棵杂草闲花也无,知道这是特意栽种的。她也不忍踩踏,只慢慢地移着步子。走了好一会儿,才抬头看看这个院落,前面一排宽檐大屋,屋子里亮着灯,屋檐下挂着成串的羊角大灯,于是天井里这片青草地在灯光照射下,如同绿茸茸的毯子静漪听到身后有声音,起先并没有在意。提着裙子在草地上走着,小心翼翼地。
“七妹这么晚还没有休息么”
静漪愣了下,听出是陶骏的声音,回头一看果然是,她叫了声大哥。有些拘谨,急忙松手,将衣裙整理好。
陶骏坐在轮椅上,正望着她。灯光下他的面容平和宁静。
静漪看看他身后,房门大开着,并不像平常的屋子是有门槛的,显然这是特别为他考虑。只是平日和他形影不离的福顺并不在他身侧。
“打搅大哥休息了。”静漪抱歉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