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栀打算把洛书藏起来。她想到一个绝妙办法。她用绢布包裹又锁进了铁匣子,放进了殿中的一尊低矮的青铜器中,最后又用青铜板层层加盖。
藏是藏得严严实实,可藏得宫中人尽皆知。
宫中婢女都疑惑:自家公主每晚都在梦中吵着要抱着自己王兄的玉板睡觉。他们也不知道她在晚上拿出来,白天一早又为什么非要从器具中检查?她不嫌累吗?
等到某一日,婢女忘记把玉板放回青铜器。许栀根本想不起来她晚上说过要把它拿出来这件事,就在她找得要疯掉的时候。
婢女提醒她可能就在自己怀中。
许栀这才发现自己经常间断性地忘记什么事情。难道是因为偶尔这具身体里苏醒的还是嬴荷华公主的意识?
她白日里翻来覆去地看那玉板,花纹与刻石也被她摸了个大概。她还将玉沉水,观察是否空心。她拿火照过,里面什么也没有,只有些玉石的白絮。
近半个月白忙活一番不说,宫中人都把她当怪物,甚至还跑去跟嬴政说:
公主似乎精神状态堪忧。她老是蹲在水池边上看得玉板看得发神。
许栀测量之后断定玉板不是什么上古物件,也并非来自夏商周。小小的方圆形黄白玉石并非名贵之物,整块玉石的价值可能不如四角镶嵌的玳瑁。
许栀在一周之后用尽办法去破解玉板本身无果。她便把视线转到了上面的几个文字。她顶多能认小篆——还得是秦国统一之后李斯奏请才有的玩意儿。
玉板上刻着的都是难懂的楚国文字。
鬼画桃符一样复杂。
这可怎么办?
许栀小心翼翼地把文字拓在白绢。秦宫的人基本上不识字,她自己跟着博士学习也没学两天,大篆也不认识几个。
她得当面问人才行。
许栀死活也不想去请教那个人。可她太想知道玉板上写了什么,这或许事关嬴荷华,也事关她祖父失踪的秘密。
许栀在秦宫晃了半天。中途碰到了传说中的赵姬。赵姬看起来有些苍老,至少不像是一个四十岁的宫廷女人该有的徐娘半老。
她一个人在华阳宫的殿外,望着苍茫茫的白空,空中忽而飞过几只云鸦。
许栀见到这一幕,不由自主地回顾了在史书上记载的这个女人的一生。
人们好像记住的只有:嬴政的生母。秦始皇的母亲。
那她自己呢?赵姬……赵姬,连名字也不曾有过吗?史家对她多是一句:太后淫不止。
《资治通鉴》:绝美。
赵姬昏头间,已然忘记了自己还是大秦的太后。
许栀抿了抿唇,她依稀看见了憔悴皮囊之下的美人骨。云鬓轻挑蝉翠,蛾眉淡扫春山,朱唇点一颗樱桃,皓齿排两行白玉。微开笑靥,似褒姒欲媚幽王;缓动金莲,拟西施堪迷吴主。万种娇容看不尽,一团妖冶画难工。
这是东周列国志中冯梦龙所描绘的赵姬。
论是非,她的确做错了许多。许栀无法想象十七岁的嬴政在发现自己的母亲与太监嫪毐在雍城秘密生下两个孩子。那嫪毐还发动叛乱,企图杀掉嬴政,立自己的孩子为王。
许栀在读书时很容易就评判了一个人的好坏。
但当这个人就站在你的面前,你看得见她的落魄与痛苦的时候。许栀承认自己是一个很容易心软的人。
“王太后。”许栀轻声唤了她。赵姬垂眸看着眼前的小女孩儿,沉沉一问,“你是谁?”
“荷华。我是荷华。”许栀上前两步,抬起小脸,乖巧地看着她。
赵姬太久没有去管后宫的事情。她并不知道她是谁,只是觉得她生得有点像那个郑璃。但六国送来的美人实在太多,渐渐地赵姬也记不清楚了。
自从她与嬴政雍城决裂之后,她彻底变成了空壳。
虽然在茅焦的劝谏下,嬴政把她重新接回咸阳。她是有过想道歉的想法。但她认为儿子不会想见她。所以还是一个人待着,不相往来最好。
许栀不知道赵姬沉默着的这半刻在想什么。
赵姬嗯了一声,她颤巍巍地伸出手。许栀主动贴住了她的手掌,把手搁在自己的脸上:“祖母。郑夫人是我的母妃,我叫荷华。”
赵姬的面容终于轻松了不少,她温慈的目光缓缓落到许栀的脸上,“荷华。不爱哭的小荷华还怪可爱的。”说了,她的神情又低沉下来。
“祖母,您怎么了?”
“政儿……不,我是说你父王,他永远都不会原谅我。”这时,赵姬抓着许栀的肩膀的手越来越紧。
宫人踉跄地从殿内跑出来。“太后……太后,我们回殿内吧。”
“政儿不会原谅我。”赵姬的情绪开始崩溃。手上开始乱抓东西,发鬓被扰得凌乱,散开的斑白的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