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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86 章(1 / 2)

所谓宝源局与宝泉局,都是朝廷专设来铸造钱币的衙门, 重要性不必多说, 其中宝源局设于南北二京,宝泉局则分布于几大行省中, 江西这里,恰好就有一座。

这两个衙门操持的是一样事体, 但不归属于一处管辖,宝泉局隶属于户部, 宝源局则挂在了工部名下, 正与李海全是一个衙门。

虽然工事建造与钱币铸造并不是一回事, 但既归口在一处,李海全对于本衙门内的事务多少有些了解耳闻。

“展县令,你是进士出身, 自然知道钱法之重,不下于泰山, 朝廷在正式下令铸钱之前, 会有许多道细致的工序,比如母钱之前,还有祖钱, 祖钱是由宝源局的匠人纯以手工雕刻而成,不经一点铸造,精美程度尤胜母钱。祖钱由工部呈送到御前,皇上首肯之后,才用祖钱作模, 以精砂翻铸出母钱来,母钱分发于各局,各局开炉,最终造出来的才是百姓所用的制钱。”

听了李海全这一番详细的介绍,展见星有所明悟:“从祖钱翻母钱精细度已有所逊色,从母钱到制钱又下了一层,以手工雕铜的技艺绝非行外人所能掌握,民间铸私钱的人做不出祖钱,也得不到母钱,只能以世面上的制钱翻铸,所以做出来的钱无论如何比不过官铸钱。”

李海全点头:“就是展县令说的这个道理。除此之外,私铸钱的含铜比例也无法与官铸钱相比,那些人为牟利,不拘铁铅锡等都往里乱掺,铸出来的钱因此各有劣相。”

展见星转身,从身后的书架上取出那枚掺了铁的钱来:“李大人请看。”

李海全的匠官身份超然于江西官场之外,他能点出母钱来也表明了他与任何一方势力都没有牵扯,所以她敢直告与他。

李海全接过钱来捏在指尖看了一回,没看出什么来,但知她不会无故如此,又走到门边,对光再次细看,仍然不知所以,走回来道:“展县令,这是——?”

展见星把另一只手里拿着的磁石递给他。

李海全会意一试,立即悚然:“——这是用母钱翻出来的私铸钱!”

官铸钱不全是铜,但含也含铅,一般是铜七铅三或铜六铅四的比例,是不会含铁的。

“请李大人务必保密,此事我也是才查知,若不是李大人指点,我尚不认得这是母钱。”

这么一来,实际上两案并发了,一案是私铸铁钱,一案是宝泉局母钱失窃,扯上钱法,无论哪一桩都不是小案子。

李海全连忙慎重点头:“展县令放心,我知道轻重。”

他只是来盖郡王府的,盖完就走,既不想掺和进地方要案里,也是掺和不起,他的七品与展见星的不同,其实只能算个荣誉虚职,基本干涉不了任何朝政,他的身份更偏重匠人那边。

如此大案当前,县衙必然要忙碌起来,李海全承诺之后,便很有眼色地告辞离去了。

朱成钧还站着,问她:“再去提审胡三?”

展见星决然点头:“这回一定要撬开他的嘴!”

但是胡三再也张不开嘴了。

他死了。

展见星第二次前去监牢的时候,牢里已经乱了,关着赌坊众人的几间牢房里都起了喧哗,打手们个个努力往外伸着头,连一直悄无声息的李振都贴在栅栏上往那边看,有人叫喊着问胡三的情形,而牢头与另一个狱卒无暇约束,只是站在第三间牢房的门前瑟瑟发着呆。

展见星心直往下沉,她快步迈过去,喝问道:“都闹什么?怎么了?”

牢头一抖,如梦初醒般,转头道:“大、大老爷,胡三他——”

不用他说,展见星已经看见了,胡三仰躺在地上,脸朝外歪着,面色青白,口边流涎,肢体僵直不动,周围碗筷与一些残羹剩饭被掀翻撒了一地。

她眼前一晕,不是朱成钧在背后扶了一把,极度的震怒与连日来的疲惫接踵击来,差点让她倒下去,她出口的声音都有点变了形:“都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去请大夫!”

牢头没动,表情是一种似哭非哭的难看:“大人,来不及了,刚才小人进去试过他的呼吸,已经断气了。”

所以他又被吓了出来。

展见星脑中嗡嗡作响:“怎么——怎么死的?本官午后才提审过他。”

牢头嘴唇嚅动着,见展见星满含着怒意与不耐的目光逼视过来,他不敢拖延,终于道:“是胡三的娘子,来给胡三送了顿晚饭,胡三吃完以后就——”

展见星怒而打断他:“本官才告诉过你,胡三如今是要犯,命你严加看管!你还胆敢放外人入内?!”

牢头哭丧着脸,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大老爷,是小人疏忽了,可胡三娘子再三求小人,说牢里饭食不好,胡三肯定吃不惯,小人挨不过,但也记着大老爷的话,留了个心眼,没叫她见胡三,只答应她把饭食送进去,胡三娘子没有纠缠,谢了小人就走了。谁知道她竟生了副蛇蝎心肠,连亲夫都杀呢!她前两日来,明明还和胡三有说有笑的啊!”

这时候再骂他,已是于事无补,展见星闭了下眼,忍住昏眩,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转头看了看,见有几个衙役在外面探头探脑,便看准了一个吩咐了:“——你去叫仵作来。”

那个衙役连忙答应去了。

展见星转回脸又问牢头:“你必然认得胡三娘子了?”

牢头惶惶然点头:“认得。”

“你去找周县丞,说我的话,让他会同刑房书吏尽快画出胡三娘子的画像,发下海捕文书。”

牢头答应着:“是,是!”

跌跌撞撞地去了,展见星又叫另外一个衙役:“你去找林开运,让他带上衙门里所有能用的衙役,即刻全城搜捕胡三娘子,并拘其邻里亲眷来问。”

说实话,展见星对在城内搜捕到胡三娘子不抱什么希望,从收买罗顺的陌生人,到胡三娘子下手杀死丈夫,都可看出对方的手脚有多么麻利果断,如今胡三娘子已经得手,她不可能还留在城内坐等抓捕,多半已经逃之夭夭了。

但这道命令仍然不能不下,将人都安排出去以后,展见星于茫然的心绪之中,等来了仵作。

仵作对胡三的尸身做起检视,一刻钟以后,得出结论,蹲在地上禀报道:“县尊,案犯是食乌头毒发身亡,所食的还是乌头里毒性最强的草乌,民间对这种毒物有一个俗称,叫做断肠草,从这个称呼就可知道它的毒性有多烈了,服下后很快就会毒发,救治稍有延迟都无用,而即便救治及时,也不一定能救回来。”

他说着,从地上的残羹里捡起一小条黑乎乎的好像树根一样的东西来:“就是这个了。”又凑到鼻间闻了闻,“似乎是和肉一起炖的。”

展见星无言点了点头。

一团糊涂账里,总算胡三的死因是清清楚楚,可是再清楚也没什么用,他已经死了,死人再也开不了口说话。

月亮渐渐爬上柳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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