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泰在失去官位之前, 曾经和索额图有过一场长谈,是格尔芬硬把他拉到家里的,要是让长泰本人说, 这个时候他很不想见这个叔叔。
索额图坐在书房显得很憔悴,面对过去曾经防范过的侄子, 也难掩老态。长泰也觉着意外, 他这位三叔瞧着脸上的皱纹都遮不住了, 明明前半个月还神秘兮兮去毓庆宫和太子不知道搞什么。
长泰看上去更加的身心疲惫“三叔, 你就不能放过我吗您老还想干什么呀”
“你这是对我有怨气呵呵。”索额图声音干枯,他示意长泰坐下, 行动间老态龙钟之相显露无疑。长泰暗暗摇头, 都这样了还折腾什么呢, 听说婶娘也病了,就不能安生些。
长泰坐在索额图对面, 格尔芬带着伺候的奴仆都退了出去,叔侄俩四目相对,长泰叹道“您还想说什么呢如今皇上就差明白说出来对您不满意,赫舍里家要是能安生可是看在仁孝皇后的份儿上,旁的我可没法帮您。”
“你也不想帮。”索额图嘿然一笑, “你呢原本也不适合作为赫舍里家的领头羊, 大侄子啊, 你太软弱了。太子认为, 赫舍里氏可以没有你, 但不能没有我。”
长泰以为不会愤怒, 可是当面对面,被索额图抬出太子判死刑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是有火气的,“我软弱我跟着皇上出生入死我软弱合着叔父您才是巴图鲁是吧今天这个结果难道不是叔父你一手造成的”
索额图连眉头都没动一下,“你觉着现在的局面是因为我想请立太孙不是别着急啊大侄子,这只是表面上的原因,更重要的是立太孙的消息,你明明知道,而且反对,但从头至尾你从来没和太子,或者与我谈过,你又是怎么想的,以为别人不知道么”
“你什么都不说,失败了就放个马后炮,皇上那还能撇清干系;成功了你也受益,好侄子你可真是两边不落空啊。”索额图的喉咙像塞了东西,嘶哑中带着嘲讽“可惜,太子不是傻子。”
长泰的拳头攥紧,索额图微笑的看着他仿佛等待他的辩解,在这种目光下,长泰突然脱力一般靠坐在椅子里“太子怎么说。”
“你只和太子谈过一次,之后闭口不谈,面对我上书请立太孙,作为赫舍里氏的一等公,你就那么保持沉默。”索额图最后道“你是他的亲舅舅,这样的态度,太子还能作何感想。”
一针见血的话刺痛了长泰,他内心深处的自尊被刺伤了,他试图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正如这位三叔所言,他的确在这件事上做了一个非常不光彩的“旁观者”角色。
所以太子放弃了他,太子同索额图商量之后,长泰被放弃了。一等公软弱地坐那里,表情从愤怒变成了可怜,索额图瞧着他,就想起了自己的长兄噶布喇。
父子果然是父子,当年在商量平妃入宫的时候,噶布喇也是这副样子既想要好处,又不让人觉得他非要让女儿入宫。甚至当年长泰沉寂多年,索额图觉得未尝不是兄长对长泰“面授机宜”。
让年轻的儿子让一步、躲一躲,索额图冲在前头,但长泰想出头也容易,他作为赫舍里家的一等公,他有资本蛰伏。
但这种油滑被长泰用坏了,皇太子很反感这种聪明,事情发展到这一步,长泰只要没做什么,在太子眼中都是背叛,而背叛者必须被处置。
在索额图稍微沉寂的那段时间,听在康熙耳朵里的,是一等公长泰作为领侍卫内大臣没有尽忠职守,而是不停的撺掇。有谁比胤礽的话更可信,在太子放弃他之后,康熙自然选择了长泰作为那个被踢出局的人。
因为立太孙这件事必须有一个结束,至少在朝野上下,皇帝要有一个态度。长泰就是这种态度的祭品,这能怪谁呢
“太子”长泰笑的失魂落魄,但对面的索额图毫不动容,这个节骨眼上,朝臣可以置身事外,他们这些外戚却必须选边站,妄图不沾边的不是叛徒就是没资格。
索额图如今也看明白了,太子的对手不是直郡王或者其他人,他的一举一动都要看皇帝的脸色。可这一点太子自己明白了么索额图之前想和太子聊聊,可毓庆宫如今也开始闭门谢客,除了詹事府的人,等闲人压根进不去。
格尔芬奉父命想要和太子透话,但胤礽却不置可否,如今直郡王回京、八阿哥即将成婚,长泰赋闲在家,难道这件事真的过去了
“叔父该说的都说了,我承认,在这件事上我有些小心思。可叔父你,如今怕还是不死心罢”长泰苦笑道“我滚出去,你又能扛多久。”
“不能扛也要走下去。”索额图叹口气“皇上是皇上,太子是太子,所以你就要被踢出去。长泰,别动别的脑筋,你已经到此为止了。”
长泰的官职被一撸到底,险些连佐领都保不住,这件事给赫舍里氏众人的刺激堪比当年仁孝皇后过世。明明是索额图挑头,可如今吃挂落的是长泰这说明皇上还是信太子,而太子需要人手,顺我者昌、逆我者亡
有点吓人呐。
长泰的儿子还很年幼,索额图的孙子年纪也不很大,将将到当差年纪也指望不上。但心裕、法保还在,再往下居然也就一个从军的德安好像还可以。
但德安的阿玛在家族内部说不上话,德安本人于叔叔伯伯从来也不亲近,哪怕他在火器营立功之后,长泰也没有说将这个小堂弟引荐到太子跟前,或者给堂弟换个差事。见面也只是不痛不痒的告诉德安“好生在旗下当差,立功方是正道。”
这还如何亲近
当年长泰被索额图压着,可他身上到底有着一等公的爵位,乃是索尼的长房长孙,太子的亲舅舅。得方便说句话,都要比旁人强些,但轮到德安的时候,长泰做的和当年的索额图毫无分别,都想把好东西牢牢抓在手里。
德安很沮丧,他额娘去的早,家里只有老阿玛和一个妹妹,妹子还小,阿玛也指望不上。每日除了在火器营当差,德安无事可做、也无处可去,这个时候,一起沙场血战过得索伦图就成了他最好的倾诉对象。
反正科尔坤都下台多少年了,直郡王又一直恪守臣节,德安同索伦图结交倒也没引起多大注意。两个二十啷当岁的年轻人,下了值也就找个酒馆喝两盅。
“恭喜你,升的快啊,直郡王惦记你,好好干罢。”
德安真挚的说道,索伦图如今升到从五品的参领了,德安还是六品的火器步军校尉,在京城熬资历还能升的快,背后不能说没有直郡王的面子在里头。他是真心恭喜索伦图,也是真心的有点酸,同样是亲戚,人家还是外亲,都能借上好妹夫的力,不止索伦图,就连他们家的大哥那日松,在盛京也积功做到了三品护军参领。
而自己家里说是亲叔伯、亲堂兄弟,有个屁用
“瞎,咱们兄弟之间不说虚的,我自己知道自己几斤几两,”索伦图满脸笑意道“别我说,就连我大哥,那都是我阿玛说过的,才具平平。不过是借着有大福晋在,直郡王的面子大。”
索伦图捏着小酒盅滋滋的喝的美,放下酒盅才道“诶,说起来,你们府上不管是一等公,还是索相,随便哪位说句话就能提拔你,肯定升的比我快呀”
“不说那些,喝酒喝酒”德安一脸郁闷的和索伦图碰杯“我们家,呵呵,谁会多看我一眼。”
德安的情况,索伦图一直都是听说,他也没问过。如今一看流言未必不实,德安父子在赫舍里家说不上话,索伦图眼睛一转,想起了月前他去直王府探望妹妹的时候,兄妹俩的谈话。
作为道琴从小感情甚好的二哥,索伦图算是直王府的常客,尤其直郡王在这次妹妹险些出事以后,临出门前特地命人去福晋娘家传话,说请老太太并几位太太常来王府,亲戚之间常来常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