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奇用一种光明正大的方式确定了皇帝的心意。
他在乾清宫西暖阁觐见, 禀告康熙“索额图绝食了。”其实并没有,但他就这么说了,而且等待着皇上的旨意。
上首的康熙冷冷地摔下一句话“不要管他”
行了, 普奇心里有数,皇帝这是不管索额图死活, 觉得他死了干净。如果皇上还想留索额图一条命, 那必定是要叮嘱普奇注意索额图身体,但此刻,皇帝叮嘱的是“鄂伦岱审讯结束之前,别让他咽气。”
“嗻”普奇心道, 可有了准信儿了。
五月末胤禔回到京城, 进宫缴旨之后,陪着康熙和太子吃了顿饭。老实说, 这顿饭吃的胤禔浑身难受, 不知道那两个人有没有感觉, 反正他是感觉到了皇帝与太子都在不停的向对方释放善意。
但因为某个人所共知的原因, 这俩人又选择不停的暗示胤禔出来缓和气氛, 直郡王觉得,合着自己是个防弹衣给您二位用着玩的。
这一餐饭吃的胤禔胃疼,好不容易逃离生天, 将尴尬和郁闷留给那两父子,他脚底抹油溜之大吉。结果在西华门外又遇上了老三胤祉, 兄弟俩寒暄两句, 就看胤祉迟迟疑疑, 似乎想问什么可又不敢。
胤禔赶紧找借口离开,所幸老三做弟弟的,也不敢强拉他大哥,这才让胤禔跑了。直到看见自家大门口,直郡王这才松了口气,可算回来了。
“阿玛”
出乎意料,跑出来迎接他的居然是苏日格,而直到坐在上房之后,胤禔才发现媳妇居然不在家他惊讶道“你额娘呢”
苏日格俨然已经是一家之主的架势,事事安排的井井有条,此刻闻言笑道“阿玛忘了您随驾出巡,额娘不是带着我们去了园子里,女儿也开始学管家了,月初回府里查看的差事,额娘就交给我了。”
“然后就赶上富森亲自过来送信,女儿和秦谙达商量一下,就传信给额娘,看看是不是先留在园子里。”苏日格轻松笑道“女儿是前儿回来的,阿玛您提前回了,之前不是说后天才能到,所以额娘原定的是明天回府。”
原来是这么回事,胤禔放下心来,也有心情笑问女儿“叫个人给你额娘传信,让她带你三个弟妹别着急。对了,这段日子管家,有没有什么心得”
“有”苏日格站在胤禔面前,自信满满又很感慨“女儿觉得,如果想要事情变得容易,最好的办法就是一开始打下好根基。额娘教我处理家务,但就女儿来看,咱们府里的事情都是各司其职,由负责的人向额娘按照季度禀告。但在各司其职之外,还有负责监督的人,免得府中有人吃里扒外。”
“上月额娘带着我们在园子里,秦谙达在府中就抓到了一个,听说您要回京了,额娘叫谙达给宫里娘娘和弟弟送些东西。等谙达回来,再和您禀告。”
胤禔没有和女儿深谈府里有钉子一类的话,只是笑问“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你想过怎么办没有”
“女儿也想过,如果一开始没有打好根基,只能狠手治下。无规矩不成方圆,但是女儿还记得小时候对太监恶作剧结果被您教导那件事,规矩也要体谅人情,哪怕是太监这样的奴才,给他们逼急了也不好。何况前朝也有过宫女要谋杀皇帝的事情,阿玛,这算是以史鉴今吗”
“算”
胤禔原想揉揉女儿的头发,但看看苏日格,放在三百年之后也该是读中学的年纪了,他管住了自己的爪子,笑道“没想到我家苏日格管家也管出心得。你想的没错,一个国家、一个朝廷,包括一个王府,都是人组成的。想要管理好,又不把自己给活活累死,就要想办法将规矩定好。”
“放在府里内务,就叫规矩;放在朝廷上,就叫朝廷体制。”胤禔循循善诱“记不记得从前给你读书,史书中常提到这个词。这个东西不是永远不变的,你是主子,如果规矩伤害你的利益,你就要修改它。”
“也像你说的,阿玛不让你欺负小太监,若是把他们逼急了,最后也会伤害你。所以你也要考虑到他们的利益,要留有余地。这个道理放诸四海而皆准,以后遇事多想,心得阅历都是你自己的。”
“好了,你去忙罢,晚上阿玛同你一道用膳。”胤禔看女儿离开,吩咐道“秦吉了回来叫他直接来这,我要见他。”
之前因为京中气氛让人不安,道琴就传信入宫,叫弘晗好生待在延禧宫不要乱跑。等康熙回京之后,气氛逐渐缓和,秦吉了才借着送东西的机会入宫,告诉他们大阿哥下次休沐可以回家了。
不止弘晗没有回府,这小一个月,几个皇孙辈的阿哥都留在宫里没有出去。他们的父母要么不在京中如胤禔,要么压根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与其让孩子每隔几日搞出动静折腾回府,不如暂且都留在亲祖母的宫中。
等秦吉了办好了差事,这才回府,他还得帮着大格格照管府里。秦太监回到王府,刚要去见大格格,就看他徒弟秦不会一溜小跑过来“师傅,主子回来了,叫您赶紧过去”
“主子回来了”秦吉了惊道“不是说还得有几天嘛”说上说这话,脚下几乎是小跑,秦吉了来到上房门口,整整衣服,禀告道“奴才秦吉了,给主子请安”
“进来罢。”
秦吉了走进来打千,抬头一看,只见他们爷已经洗漱更衣,此刻清清爽爽的盘腿坐在炕上,倚着炕桌好像在看什么书。
“主子走了这么久,如今平安回来,奴才真是”说着眼圈还红了。
看来这段时间,府里人心理压力也蛮大的,胤禔佯装嫌弃扔过去一块帕子“赶紧擦擦你的脸,哭什么。宫里娘娘和大阿哥还好”
“回主子话,延禧宫娘娘同大阿哥都好,娘娘还叮嘱王爷回来之后去延禧宫,她不放心您呢。”
秦吉了一一禀告“大阿哥在宫里也好,听伺候大阿哥的何守忠说,就是之前毓庆宫两位小阿哥好像心情不好。”
孩子也有孩子的烦恼,但对于如得寿这样的孩子而言,如果他心情不好,一定和父母有关系。或者说,他们的心情与太子有绝对关系。
“奴才还有下情禀告主子。”秦吉了压低了声音“之前福晋与小主子们去园子里,奴才在府里抓到了一个杂役太监,这个人在刺探府里的消息。”
“谁的人”
“他是去年三阿哥出生之后,内务府新派得来的人。”
秦吉了道“当时也没觉出什么,只是这回福晋带着小主子们去园子里,他就在府里探头探脑的打听,奴才叫人盯了他小半个月,看他去外城两回。盯着的人也不敢靠太近,说不清他见的是谁。不过总算有了证据。抓人之后禀告了福晋主子,福晋主子说先审着,等您回来再说。”
“人呢”
“还留着一口气,主子要不要审审是奴才没本事,没撬开他的嘴。”
胤禔的目光落在窗外廊下的鸟笼上,淡淡说道“既然他得了急病没了,免得传染,赶紧送化人场罢。明儿福晋就回来了,别让她和孩子们瞧见。”
“嗻,奴才明白了,这就去。”
秦吉了退下,室内只有胤禔一个人,他干脆退开炕桌躺下。守在门口的太监瞧着他们主子爷的脸色,看不出他们主子爷是高兴,还是不高兴,他们更小心翼翼的守在门口,不敢弄出一点动静。
道琴在园子里接到传信,她当然不能按照原计划明日回府,而是当天带着孩子们回到了府中。园子里留着赵顽带人慢慢收拾就是了,她赶紧回府才是正经。
就在大福晋回府的功夫,直郡王回京的消息已经传遍了京城,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传的那么快。第一个遇到直郡王的胤祉回到府中懊恼不已,怎么自己就没有张开嘴呢,他真的很想知道南巡到底发生了什么,让索额图身陷囹圄。
跟着南巡的老四和老十三,老四不用说,回来就躲在了府里不肯出门。而老十三尚未开府,几个哥哥之前不敢进宫,也不能抓他来问唉,错过机会了
同样郁卒的还有老八,之前他给直郡王送礼,无非是觉得这位大哥在皇上面前的地位并未被撼动,一旦朝中有事,尤其是还涉及太子,皇上还是寄望于长子的。所以他才赶着送礼过去,试图继续拉近他们的兄弟关系。
这两年胤禩署理内务府,正赶上太子理政,免不了要同毓庆宫来往。他并不敢得罪太子,也不敢违逆父皇,有些是只好两边支应着。早些时候他感觉风声不对,就是担心太子倒霉,他跟着吃挂落。
之前两年,太子笼络人手,赏赐也好、见面也好,除了侍卫处有记录,也就是内务府了这些年来,胤禩小心翼翼的抓住每一个机会,他决不能因为旁人拖累自己,更不想给太子做垫脚石。
但听说了汗阿玛想用太子奶公做内务府大臣的消息,胤禩又觉得,太子还是太子,汗阿玛不会轻易动弹他。自己给大哥的示好,是不是做的太早,太显眼了
我怎么总在处理这种关系上掂量不清楚呢,八贝勒按着眉心,和家里兄弟打交道,结果其中的分寸轻重,居然比和外人还要难,这叫什么事儿
“睡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