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方, 某一城市,市中心。
一座庞大的雕像四分五裂,石灰块洒得半条街都是。
它和北方各个城市新建的雕像一样, 曾在市中心伫立了一段时间, 随着战争的结束, 忽然有一天就自动炸开了。
清晨微冷的风里,领救济金的人群排成了长队, 从这条街一直排到了另一一条街,还没有看到人群的尽头。却还有更多人、车, 从更远的地方, 源源不断地赶来,没完没了。
无数只脚从这些散落的石块上踩踏而过。
一只球鞋踩过了刻成眼睛形状的石块, 高跟鞋从石头手臂迈过,拖鞋垫着火炬, 他们争先恐后地往队伍而去, 生怕自己慢了一步,领救济金的队伍就会增长好几米。
没有一个人低头看那分裂的雕像一眼。
这漫长的队伍中有男有女, 有老有少。有衣衫窘迫的, 也有西装革履的。有肤色深的,也有肤色浅的, 还有长得拉美容貌的、有全身裹着黑袍的。
唯一共同的特征,是他们脸上都带着麻木疲惫之色。
他们当中的很多人,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已经来排队了就已经看到前面乌压压的都是人头。
让气氛更为压抑的, 是沿马路两边驾着的机关枪, 竖着的盾牌、机关枪后虎视眈眈的警察。他们穿着防爆衣,巡视着长队,连单身母亲推着的婴儿车都要翻检一遍。
这些警察背后, 则是或门窗紧闭、挂着终止营业,或焦黑一片、玻璃被砸碎的商店。极少数还开着的商店前已经筑起高高的临时门墙,店员们手持枪械守在门墙入口,注视着每一个进入的客人。尤其是肤色发深的客人。
在领救济金的队伍外,城市的交通近乎瘫痪,空旷处都是随意停摆的汽车。有些汽车的主人早已在混乱的街战中被抬进了停尸间。有些汽车的所有者或者耗尽汽油,又付不起汽油钱、停车场钱,只能临时抛锚。
雀鸟停在变成草坪的二手汽车车顶,梳理羽毛,俯视着被炸得坑坑洼洼的马路。
一辆从华盛顿而来的装甲车疾驰而过,掀起风来,惊飞了雀鸟。
装甲车的目的地是长队的最前端,它停在了发放救济金的政府建筑前,先过来了两个虎背熊腰的警卫,一面持盾牌,一边拿枪对准了排队的人。然后政府工作人员出来几个,打开装甲车,开始搬运成袋的美元、钞票。
人群骚动了一下,又平静下来。
不仅仅是因为那些虎视眈眈的军警,更因为
一个领到了救济金的市民,拔腿就往隔壁街跑。
隔壁街上队伍排得比领救济金的队伍还长隔壁是食物银行,为失业而吃不起饭的人最基本的免费食物保障。数量有限,先到先得。
“政府一车一车从印钞厂拉来新印的美钞发救济金,但物价涨成这样,有钱却买不到食物,甚至买不到很多日用品。那这钱有什么用不过是废纸。”一个戴眼镜,夹着书来领救济的黑肤青年叹了口气“我国有世界第一耕地面积,是粮食大国。但现在那么多粮食都去哪了”
他的同伴耸耸肩膀,调侃“拿回去总还能买点东西。再不济,还能拿这钞票擦屁股”
“该死,那些王八蛋,明知道战争后粮食短缺,宁可把粮食倒进垃圾桶填埋掉都不肯降价,那些当官的只知道维护有钱人”
“嘘你不要命了小声点”同伴吓了一大跳,连忙去捂他的嘴,示意他看附近军警的眼神,压低声音“南方州的白人死了一小半,政府已经把我们当贼防着了。就算我们是在北方,你这样胡说八道,也仔细连累家人”
果然,附近军警的眼神睨了过来,仿佛有一个不对就要对着他们扫射。
前后排队的白人也都以异样眼光盯着他们。
眼镜青年闭了嘴,眼神愤愤。他是黑人社区出来之后,少有考自己努力考上高校的,深知目前局势的危险。
第二次南北战争时,北方把南方炸了好几座大城市,甚至动用了威力巨大的导弹。南方的轰炸机也毫不犹豫地炸了北方的繁华地带。
更糟糕的是,在战争中,不知为何,南方各州的白人都出现了大量无端的可怖伤亡这个可怖指的是战争结束之后,出现的活动的人皮的现象。很多人被发现时,明明还在走动,还能说笑,但是一戳就倒,身躯立即只剩了一层充气的皮。
战后南方清点人数,发现白种人占南方各州总人口数的比例,居然下降了百分之十七
政府没有向民众解释这个可怕的事情是怎么发生的,但从那以后,南方各州的所有其他种族、肤色的,都被道路以目。稍有一点风吹草动,就随时可能被政府逮捕。甚至除白人外,很多其他种族的孩子都被赶出了学校,被强行赶到了几个社区里看管。
南方本就保守,虽然年轻一代日趋开放,但经此一役,社会风气仿佛一夜倒退回了几十年前,原本就剧烈的种族冲突几乎到了白热化的地步。
此风蔓延到了全美,连一向号称自由开放的北方各州也受了影响。
而北方各州本来也没好到哪去。
北方的大城市在与南方作战中,受损被南方小得多。
但北方的内乱一样致命。
在和南方开打以前,北方各州竖起一尊尊自由女神像,城市里的治安彻底崩溃,街头巷尾到处是黑帮火并、街垒、巷战,放火。任何一个人一言不合,都可能随时化身杀人狂魔、人肉炸弹、持机枪扫射。精神变态的人一抓一大把,所有民众一夜之间仿佛都疯了,连警察也加入了混战。
这还不是一处两处,几个街道、一两个城市的骚乱,而是北方的几个州所有城市,每个角落都陷入了这种大规模、持续性、普遍性的内乱。以至于社会秩序彻底崩溃,医院、学校被暴徒破坏,社区消失、政府闭门、商店和大批中小企业或被焚烧,或被抢劫一空,或支撑不住,资金链断裂而倒闭。
这样的大乱一直持续到战争结束后,北方各州的自由女神像忽然倒塌,发疯的民众才陆陆续续回过神。
但已经死了太多人,造成了远超南方轰炸的损失。大批民众或失业,或者一夜沦为赤贫。
本来美国的失业率、贫困率就一直居高不下,国内矛盾激烈,经此一役,原本的各种问题被放大、加剧,国内跟火药桶一样。
据说南方出现了不少各州肤色的武装组织,不但互相火并,还专门和政府、警卫等对抗。
北方嘛
快要轮到他和同伴了。发放救济金的建筑内部,工作人员旁的一台电视上正在播放着北方最大的城市之一纽约的现状
名闻遐迩的华尔街不见金融精英,倒是遍布重兵。
大兵们武装到牙齿,如临大敌。
因为满街遍野都是乌泱泱的人,各色各样的横幅、旗帜。有的写着“还我们工作”,有的写着“我们要吃饭”、“你们赚的是我们的救命粮”的字样。更夸张的是,街上还遍布街垒,烟雾弹的烟雾时不时笼罩一方,宛如大革命街头。
“唉。”望着屏幕里的现场画面、以及拼命为这幅场景辩解的受雇于美国驴党的记者,青年叹了口气。
在大乱中,普通人难以自保,而富豪大企业家则在其中疯狂低买高卖,收割财富。
华尔街更是赚得铂满盆满。
但对于普通人来说,光是低买粮食,然后销毁大部分,再高价卖出,就已经让大部分本就失业的民众面对断粮的危险。
纽约的大游行已经持续了快一个月了。
北方其他各州也没好到哪去,抗议此起彼伏。
青年想可是有什么用呢
发战争财赚满了的各家财团甚至还巴不得这场新南北战争接着打怎么可能会把吃下去的吐出来
各家接连游说政府,干预政策,原本应该干预这种情况的法律却几乎变成一纸空文毕竟政府、军队,大部分时候都要仰赖各大财团出钱供养。
很快,青年不想这些了已经排到他和同伴了,他们领了救济金,正要人群里挤出去,他的衣角忽然被拉了拉。
青年低下头,看见一对黑肤的男孩女孩,看起来像是混血,头发是卷发,五官比较像拉美人。男孩比较胖壮,到了他的胸口,看身形,跟大人快差不多高了,但面庞五官都十分稚嫩,看起来十岁左右。女孩则比较瘦小,年纪也更小,只有五、六岁的样子。
这是一对兄妹俩。
俩孩子身上只套着肥大、脏兮兮的短袖,露出脚趾的球鞋,头发无人梳理,蜷曲打结。脸上、手上都布满细碎的伤口。
兄妹俩怯怯地在排队的人群附近徘徊了好一阵子,在大庭广众之下瞅准了青年他也是黑人,但是没有其他黑人那么高大,也没有其他白人看他们的嫌弃、凶恶,穿着气质是黑人当中少有的斯文。
男孩说“大哥哥,你可以给我们一点钱嘛”
同伴拉了青年一把“走了。”这些讨钱或者要食物的小鬼就是战争以前也多得是。现在更多了。给了一个,就会有更多人盯上来,指不定是团伙作案。
但是头上别着一个草莓发卡的女孩睁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躲在男孩身后望着他们,眼睛里滚着泪水,却一句话也不说。
黑肤青年的脚步迟疑了一下。
男孩立刻说“大哥哥,我们不是骗子,求求你了,你借我们一点钱,就、就十美元。我以后会工作还给你的,我叫菲比”
青年还是站住了“你们要钱干什么呢十美元,现在什么都买不了。要是肚子饿,我可以带你们去吃点东西。”
“不、不,我们不要吃的”话音刚落,男孩的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他有点不好意思“我胖,耐饿。我们想要十美元,是想去找回爸爸妈妈”
“哦,你们的爸爸妈妈怎么了”
男孩告诉青年和他的同伴,原来他们的父母本来是当地一家小农企的临时工人,理所当然地,他们也失业了。一家人忍饥挨饿,靠翻垃圾桶度日。
直到前些时候他的父母刚刚找到一份“工作”,开始每天早出晚归,家里经常有一些奇怪的叔叔伯伯来往,但家里开始有了余粮。
好事没过多久,忽然有一伙凶神恶煞的警察在一个晚上闯进他们家,一句话不说,把他的父母强行拖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