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去赴宴的白素贞回到家,却比去时更加恍惚,甚至是魂不守舍。
许宣看她游魂一般“素贞,你怎么了”
连唤数声,白素贞才回过神来,眉头紧拧,看了许宣数眼,终是道“官人,跟我来,我有话对你讲。”
到了后院,闭上房门,房内只有夫妻二人。
白素贞肃然道“许郎,我对你再没有隐瞒了。有一件事,你也不要瞒我。”
“什么事”
“官人,你你知道姐姐平日跟那些贵妇人往来,都在做什么吗”
“哦,这件事。知道啊。”许宣说。
“你真的知道”
“我当然知道啊。富贵人家的内眷心肠好,出钱扶贫济困、慈善一方。只是她们在深闺之中少出门,姐姐人脉广,就为她们介绍四方有求人。”
白素贞闻言表情更加严肃,压低了声音“那你可知,姐姐和那些富贵人家的女眷,面上说是在做慈善,实则是拼在一起放印子,收印子钱”
她话音刚落,许宣笑了起来,没有半点惊讶“娘子一副紧张得不行的样子,我当是什么惊天大事。原来是为了这桩。这,我当然也知道。”
“你”白素贞道“夫君,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劝阻姐姐九出十三归,这是要逼得人家破人亡啊说什么积阴德这是损良心”
见她柔眉生刚怒,春容添嗔恨,知道白素贞是动了真火气,许宣道“娘子,你抬头且往堂上看。”
保安堂中,常年供奉了重重神位,一直高到房顶。
座座神主牌前,都点着香烛,一根接一根,终年不曾断。
并非一家如此,杭州城中,乃至于普天之下,安乐之地,家家户户都是如此。
“你数清有多少位天上尊神了吗尊尊神祗要香火,更有朝廷作天子,从香火里还要加赋税。我长到二十三岁上,家中已添三十二神牌。”
“我们一年要比一年交的钱物多。我许家本来也是殷实人家,就是这么一年一年败落下去的。到我父母死后,更是无以为继。如果姐姐不这样做,姐姐姐夫怎么能将我养大”
他捧住一双柔荑“娘子,你如果爱我,就不应该指责姐姐。”
一番话说得白素贞颓然坐下,久久不语。
看白素贞坐在那拧着眉头不说话,似乎在生闷气。许宣问道“娘子今日怎么忽然提起此事难道是姐姐她们要拉你入伙”
“你何必明知又故问。我不好当面拒绝,只得托词说家来找你商量,这才脱身。”
“哎呀,娘子,姐姐这是一片好意,你答应又有何妨莫错过大好机会。姐夫家买得起那大宅院,雇得起丫头婆子,有一半多亏了姐姐这门慈善生意。如果有门路凑得起大笔的钱,又有能力去把利息带本金收回来,这门生意比我们开药铺赚钱多了。跟姐姐合伙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贵妇人,家中颇有权势。娘子你初来乍到在钱塘,如果能入伙这门生意,不但能财源滚滚,还能够结识权门,以后在钱塘县就算站稳脚跟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白素贞原本心烦意乱,听他此言,不敢置信“许郎,你劝我入伙”
自古来,十嫖九赌,财色常作伴。烟花巷常与赌博、高利贷、盗窃等阴暗面纠缠不清。
红粉香脂所,其实是藏污纳垢窝。百毒俱全。
有那等恶霸,专与鸨母龟公等勾搭,或设下仙人跳,让青楼女子去哄骗看中的目标,让他们在花街柳巷或为赌,或为讨姐儿开心而散尽千金,“自愿”去借高利贷。
而鸨母、龟公也可从中获利。
而一旦还不出钱,家里能抵债的都抵完了,只能出卖家里的妇人、女儿,偿还一二。
这样,恶霸、鸨母龟公不但得了钱财。妓院还得了人。这样的合作也就愈加频繁。有些财力雄厚的妓院,干脆本身就兼放高利贷。清河坊就是如此。
白素贞从不参与这样的事,鸨母因她容色绝丽冠绝姑苏,是一颗顶顶的摇钱树,看她反应出乎意料的激烈,便不曾强逼她去做这样的事。
但她在风尘里曾见过数不清人间惨事。人有苦、人有急,有些是人被骗的,有些人是被引诱的,但更多人却是穷困至极,急需钱财救急,又求告无门,迫不得已去借高利贷。无一例外的是,他们的下场大抵都是还不清利滚利的债务,被恶霸的打手找上门去,扒房牵牛,最后倾家荡产、妻离子散。
许多清河坊的姊妹,就是因为家里欠下高利贷而被卖入烟花巷,然后又帮着恶霸地痞鸨母龟公去放贷,害其他人家破人亡。
白素贞本以为自己脱离了藏污纳垢窝,不用再见这样的惨事。谁料到丈夫的亲姐姐,她以为霁月光风的李许氏,竟然也放高利贷,而且看她的样子,她还是其中牵头的那个,跟一群贵妇人凑在一起放印子钱的规模还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