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石斋。

这是一家已经有了些年头的铺子, 入店一瞧, 首先看见的是浅黄褐色的花梨木架几案靠墙而立，上头密密麻麻摆放着些棕红色椴木盒子, 里头大概装着手串等物。

徐衡是第一次进珠宝阁, 他有些新奇, 抬头左右打量着：门面不大, 店内能看见的就是一个掌柜同两个打杂的伙计。

掌柜见有客人进来，忙一瘸一拐地上前招呼道：“两位请, 今日是想看看什么啊小店最近新进了一批东珠，都是上好的成色, 市面上少见的很。”

徐衡的视线落在了他不自然弯曲的腿上, 腿脚不便的掌柜……倒有些不常见。

两人走至柜台, 徐陵容松开了徐衡的手, 踮起脚尖扒住桌面道：“掌柜, 我想看看你说的东珠。”

掌柜伸手自身后的架子上取来一个小小的木匣子，用钥匙开了锁后推到了徐陵容面前道：“姑娘请看。”

只见巴掌大的盒子内装了约莫五六颗珍珠，圆润硕大，散发出莹莹宝光。

徐陵容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明显是十分喜爱, 她将期待的目光投向徐衡，徐衡无奈扶额道：“行, 我知道了。”

掌柜见做成了一笔生意，又更加卖力地推荐其他首饰，他道：“姑娘, 您可要瞧瞧本店其他时新别致的发簪款式，都是苏扬等地传过来的，京城如今还没有呢。”

他说着就又拿出几个长方形盒子，依次打开给徐陵容看。

趁着妹妹挑首饰的空档，徐衡在店内转了起来。点石斋除了有女子的簪、钗、步摇等，亦有男子用的手串、玉佩。

店内伙计见徐衡的目光投向一副沉香木手串，试探性地开口问道：“这位公子可要……”

徐衡摇了摇头，他对这些外在的配饰之物并不上心。

他正在出神，一阵凉风从外头吹了进来，带着股清凉的水汽让他整个人一震，店内的昏暗也好似被门外的光所驱散。

“姑娘，您小心些。”

进来的是一位女子，一身秋香色盘金绣牡丹短袄、翡翠撒花绫棉裙，由身旁的丫鬟搀扶着。

只听掌柜道：“诶哟，东家！您怎么来了！这外头一天的大雨，风又这么大，您要当心身体啊。”

宝钗用帕子擦了擦鬓角的雨水，抬头笑道：“沈叔，我路过点石斋就来看看您。”

沈掌柜亲自端了茶奉给宝钗，请她去里间稍坐片刻，随后略带歉意同徐衡和徐陵容道：“真是对不住，我们东家来了，失陪失陪。”

徐陵容道：“不打紧的，刚好我要细看这些钗的款式，掌柜您去忙吧。”

掌柜连连道歉，叫伙计来招呼两人，自己则匆匆进了里间。

徐衡仍愣在原地——若教解语应倾国，任是无情亦动人。他的心头蓦然浮现起这两句话。

他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问伙计道：“刚刚那位姑娘是……”

小伙计涉世不深，想了想也觉得没什么需要避讳的就坦然对徐衡道：“哦，那是我们东家，薛家的大姑娘。”

徐衡想了想道：“可是金陵那个薛家”

“正是呢。”

见徐陵容放下手中的珠钗，伙计忙问道：“姑娘可还有什么想要看的”

徐陵容指了指其中一两柄珠钗道：“把这个同我包起来，送到城东的徐府上。”又拉了拉徐衡的袖子道：“大哥，拜托啦。”

伙计麻利地将徐陵容所有看中的东西统一用木匣装好，再用彩纸包上，他道：“好嘞，姑娘您放心，定给您完完好好地送到府上。”

徐衡道：“不再看看”

倒不像他的做派了。

徐陵容素来迟钝，闻言又高高兴兴地看起了旁的东西，一边看一边道：“大哥，我们挑几样给大姐姐、二姐姐吧。”

徐衡掩唇咳嗽了几声道：“你看着办就好。”

徐陵容拉起他的手掌比划大小，同伙计道：“你看我哥哥适合戴什么样的手串”

伙计抬头小心观察了这位公子，见他心思好像并不在配饰之物上，故每样手串都取了一些出来放在桌子上，指着其中一串道：“若公子对佛学有心，可看看这叶紫檀木的。”

徐衡的确是在出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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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间，宝钗却是同沈掌柜说着关于绸缎铺的事。

沈掌柜在薛家是老人了，他乃乞儿出身，小时候因饿极偷东西吃而被打折了一条腿，后来乞讨到薛老爷落脚的客栈门前，正要被老板乱棍打出，还是薛老爷可怜他，给了几个热包子饱腹，从那以后，他就跟着薛老爷了。

故他对薛老爷是忠心耿耿，虽然瞧着大公子薛蟠烂泥扶不上墙，但仍是兢兢业业辅佐，为薛家任劳任怨，没有丝毫怨言。

宝钗道：“沈叔，今日我去绸缎铺查账时，佟掌柜同我道前后已经有两三拨问店面价钱的人了。”

“我虽不想贱卖家中基业，但如今的确是独木难支，手底下的人又不辨忠奸。而且我知道……我那些叔叔婶婶，也是不盼着我好过的。”

薛老爷在世之时就对这个女儿夸赞有加，只恨她不是生作男儿身，若不然他何愁自己后继无人、薛家生意不成。

在面对兄长命丧牢狱、叔婶反目成仇、王家束手旁观、母亲身染重疾等种种困难时，薛宝钗虽短暂地悲痛过，但她仍很快振作起来。

她清楚知道薛家、王家靠不住，故她劝薛姨妈舍了金陵产业，牢牢抓紧京城的田产店铺，然后进京向贾家示弱求助。

她的计划是先处理好家中一盘乱的生意，然后招婿入赘在京城扎下根来，同金陵薛家一刀两断。

但这谈何容易。

沈掌柜道：“东家，老朽托一句大……如今二房三房的人是想着绝大房的脉啊，您可千万不能心慈手软。”

“那些个来问店面价钱的人中未必没有庶支的手笔，他们打的主意不用想也知道，就是趁着青黄不接之时逼您贱卖手中产业。”

“如今我等主要面临三个问题：一是，剩下的店铺中可能有被庶支说动、想着投靠新主的人，不得不防；二是，太太同您来京城来的仓促，手中并无多少银票可以用来周转，故资金紧张；三是，贾府同东家您虽有姻亲关系，但有时候情分不见得要比利益可靠，所以……”

宝钗想了想道：“不错，那沈叔有何高见”

沈掌柜捻了捻胡须道：“东家，为周转之用的确可卖掉手上一部分店铺，但卖的并非绸缎店而是南货店，正好趁此机会清理蛀虫。另外，您可以问问贾府可有意愿参股，如此，分小利而求得其名正言顺的庇护。”

宝钗思忖许久，终是点头道：“好，沈叔此计的确一举多得。”

“哈哈，东家过誉。”

沈掌柜亲自在前开门，宝钗从里间出来后见点石斋内仍有两位客人在看着首饰。</p>

沈掌柜道：“东家可要看看新进的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