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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老道士再见(1 / 2)

瘦小的女孩提着一根小木棍,从树下开始助跑,对准了青石墙猛冲,临到近前在墙面上一蹬,双腿因为先前冲刺的速度弯得极限,双腿借力反蹬,口中大喝一声:“嗨!”

整个人标枪一样射向树干,直直的钉在上面!

程玉琼一进院门,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情景。素日没什么表情的俏脸,立时寒意更深。

那边杨夕没留神,落下地来,指着几乎整根没入树干的小木棍,呲着一口小白牙:“先生你看,我是把这树摸了个遍,找了最松的地方当目标刺进去呢!”

“你凭什么也在练这个?”程玉琼的声音几乎寒出冰碴来。

杨夕和白允浪同时一愣。

程十九一身红衣劲装,自顾气得两手发抖,两只慢着淡青血管的拳头捏得劈啪作响。上前几步,猛的一把将杨夕推倒在地:“你不过是个一天剑都没摸过的鼎炉,凭什么跟我练一样的东西?”

杨夕没说话。

白允浪开口道:“十九小姐来的正好,杨夕已经完成了第二题,我正要为她演示第三个题目,你也来一起看看吧……”

杨夕眼中现出一个惊喜神色,这是白允浪第一次亲口承认给她这个拜师的机会。

程玉琼听了,露出一个受到侮辱的表情,恨恨瞪了杨夕一眼,大声道:“我才不要借别人的光!我也能做到的!”

一转身,也不记得是要来做什么,只是气冲冲的跑了。

杨夕望着程玉琼转眼就跑得远远的背影,轻声道:“我要是她,一定巴不得多借一点光,哪怕能多看一点,也是好的。”

白允浪不说话,手持一根随手折下的树枝,对着院子的一面墙壁。“唰唰”几下,青砖墙壁上,生生刻下了一个寸许深的“剑”字。

这一次的题目,把杨夕难倒了。苦思冥想了七八日也没主意。

闲暇苦闷之余,杨夕想起自己从多宝阁买回的【断浪绦】似乎被冷落了许久。于是每次得了空闲,便找机会研究。

要说这【断浪绦】的确神奇,杨小驴子试图用幻丝诀拆了它,却好像全无效果。灵力灌注,便有好大一股水流涌出来。杨夕试着喝了一次,挺甜,挺干净。于是她每天又节省出了打水的时间。

杨夕的确是急于提升实力的,可是眼见着【幻丝诀】没有新收获,剑术短时间学不出成果,拜师的事情又遇到了阻碍。只好把主意打回了修为上,当然,这还得白先生帮忙。

在杨夕住进白允浪的院子快满两个月的时候,杨夕亲自下厨给白先生做了一顿火锅——好吧,其实火锅也是不怎么需要做的。不过她手中有好东西,杨夕把在多宝阁没能卖掉的一罐子“鱼子酱”通通倒进了锅里。把筷子恭恭敬敬的递给白先生:

“先生,这个很补的,你多吃点,多吃点!”

白允浪本是很愿意多吃的,可是听了杨夕的话又觉得很有些不对,仿佛自己很虚,很需要补一样。

奈何盛情难却,白允浪还是尝了一口,登时一惊:“你这是什么鱼子?怎的能补充灵气?”

杨夕一口下肚之后也傻了。仔细琢磨了一下,忽然想到一个细节:“先生,【天罗绞杀阵】是什么功法的克星?”

白允浪博闻强记,想都不用想,张口答到:“【天罗绞杀阵】最克【万蚁锻身法】,除此之外对于暗器一流也十分压制。”

杨夕猛的睁圆了眼睛:“【万蚁锻身法】?就是天下第二疼的那个,只要全身上下还有一只虫子没死,就不死不灭的那个?”

看到白允浪点头应是,杨夕沉了脸:坏了,那个疤脸男,只怕是没死。

而白允浪脸色突然有点难看:“这……些不会是蚂蚁卵吧?”

杨夕严肃的点头。

白允浪扑到茅房吐去了。

杨夕则咬着后槽牙,一口一口喝光了全部的汤。她现在太需要灵气了,只要不是伤天害理,给她蛆虫她都照吃!

仙来镇一处地下室。

面色苍白的男人忽然睁了眼,眼下两道血红疤痕狰狞到发黑。

一旁伺候的斗笠属下战战兢兢:“香主,发生了什么事么?”

疤脸男咬牙切齿:“有人把我的蚂蚁卵给烫死了!”

与此同时,程家的餐桌上。

白允浪作为一个终于被激起了三分土性子的泥人,生灌了三大壶凉茶,两海碗甜汤,末了又以清水漱了六遍口,整整嚼了一盘子蜜饯。

一边教育自己,不要生气,不要生气,别欺负人家孩子没爹没娘,这要是在昆仑,那些王.八羔子师侄,你敢动任意一个,不都得被掌门师叔提着狼牙棒削成仙人掌?

眼前这一个,跟那一堆比比,也就不显得很驴很坑爹了。

有对比,才有幸福。白允浪放下杯子,终于可以平淡开口:“哦,你废了这么大劲儿,差点儿把我毒死,就是想我再用剑气助你斩心魔进阶?”

杨夕因为自觉闯了祸,所以暂时看起来还比较老实。提着老大一只水壶,时刻准备着扑上去给白允浪填水,只敢轻轻的应了一声:“是。”

白允浪两根指头拨拉着桌上的杯子,许久,问道:“丫头,练气二层便心魔深重,其实剑修不是你最好的选择,魔修才是。”

杨夕提壶的手一顿:“先生,我不做魔修。”

白允浪估摸着这丫头是又要犯倔,道:“魔修并不是外人说的那样,都是恶行累累之辈,道修分正邪,魔修同样。只不过道修修道心,魔修养心魔。正派的魔修,只修己身欲望,夜城帝君卫明阳,一生心魔便是恨不能诛尽天下恶人,所以他虽然嗜杀了一点,却是个被人称赞的侠士。还有你这【天罗绞杀阵】,最初也是位魔道女修首创,只因那女子毕生织布成瘾,一日不织便不快活,毕生修行,也只是织布而已。我观你心性……倒是同那夜城帝君有几分相似。”

杨夕慢慢的给白允浪续上了一杯水:“先生,我的心魔不是惩恶扬善。”对上白允浪明显带着疑问的表情,轻声道:“我只是,想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白允浪的声音低沉而温柔,带着一点沧桑的哑,总是显得很有耐心。

杨夕稳稳的提着她的水壶,黑白分明的一只眼珠子直直看过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杀人可以不偿命。”

白允浪心里倒抽了一口气,眉头一皱,沉下脸道:“谁跟你说杀人可以不偿命?”

“先生,这不是人说的,是我看到的。

“我刚来程家的时候,管事的婶子告诉我,说我被打死了是白死的。我不信,后来问了好多人,才知道是真的。衙门的条律上写着的,仆婢是私产,杀无罪。

“后来我从程家跑了,跟着一个不入流的老魔修四处流浪。那年大行王朝闹旱灾,老道士把吃的都给了我,自己饿得没力气。被一群破庙里的乞丐抓去烧烤了。我去告官,县令知府都不管,说是天灾降世,到处都是人吃人,军队饿得刀都拿不动了,只能法不责众。

“还有现在,翡翠明明白白就是被程忠害死了,家主心里肯定跟明镜儿似的,他 杨夕没想过白先生会这么轻易的就答应了助她进阶。她总觉得这事儿得有后文。

白先生如程思成一般,对翡翠之死不管,不问。甚至阻止她杀程忠,不论多么好的脾气,不论出于什么不可说或者是为她好的理由,都不能掩盖他包庇了杀戮。

【碧水剑气】劈下来,杨夕闭上眼睛,默默运转灵气,开始准备冲关。

体内两个灵气漩涡急速流动,较大的一个开始有了崩裂的趋势。

心魔,如期而至。

杨夕看见,倒悬的银河,干裂的大地。

夏夜寂静,连蝉鸣都听不到一声。方圆百里的夏蝉,蚯蚓,早就被人吃绝了种。

几乎没有水气的夜空里,才看得到这么清明的满月与星河。诸天星辰在宁夏的夜空里,闪烁出一种残酷的静美。

杨夕用力的闭了闭眼,她知道,这是哪一个夜晚。

短手短脚的小丫头,磕磕绊绊的往前赶路,她很高兴,也很着急。

她在十几里外的一块地上,找到了一种“观音土”,当地的人说,这种土可以吃。

小丫头抱着小小的一包土,兴冲冲的赶回破庙。

她想告诉大家:不用再挨饿了,这种土,吃一块可以饱好久呢!一直都在肚子里,拉不出去的!

破庙就在眼前,杨夕稳稳的走过去,脚步一点也不颤。

然后,她看到了“大家”。

三十九个衣衫褴褛的影子,面目模糊如怪,皮肤苍白如纸。围着一口咕嘟咕嘟冒着热气的大锅,眼珠子绿幽幽的发亮,口涎滴答,形如恶鬼。

锅里坐着一个弯腰驼背,生了一张钟馗脸的老道士。老道士安详的闭着眼,在热水沸腾的咕嘟声中,状如酣睡。

杨夕在大锅前停下,淡笑着说了一声:“老杂毛,好久不见呐。”

杨夕笑着,坐了下来。

心魔如梦境,人在心魔里,看见的都是自己的执念。

其实她当年回到庙里,老道士早已生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些乞丐告诉她,老道士丢下她跑了。她不太信,那老东西一直把自己当成他的一件儿财产,丢下自己跑了,那以后谁来给他端茶递水,揉背捶腿呢?

然后,她在破庙后院儿的一处地下,挖出了老道士的骨头。那些人还打着顺便吃了她的主意,根本就没在意她发现不发现。

水锅煮着的老道士张开一双铜铃大眼,像个变态版的怒目金刚。声音沙哑,用词猥琐。

“小妞儿,不是让你找不到吃的就别回来么?你这是干啥?”

“哦,我这不是找到了么,观音土,饥荒那年,大家都吃这个。”

“屁,那玩意儿能吃死人!”

“啊,我当时才十岁,怎么能知道。”

“岁数不是借口,你就是笨!”

“行啦行啦,你都快熟了,怎么一张嘴还是这么不饶人。”

老道士横眉立目的瞪着她。

“我熟了,你挺高兴呗?”

“没有啊。”杨夕呲着两颗小虎牙傻乐:“我这不是好久没见你了嘛。你也不知道给我托个梦。搞得老子这辈子听你说的最后一句话居然是:快滚,能死多远死多远。这像长辈说的临终遗言么?妈的!太不像话了!”

断剑呼啸而至,碧蓝色剑气萦绕其上。

断剑停在杨夕的身前。

杨夕轻轻的收住了笑,抬手握住了剑柄,触手冰凉。

“老道士,心魔破了一个少一个。以后……我大概就再也见不着你了。有空还是给我托个梦,我老是一个人儿混,那什么,怪想你的。”

锅里那老货定定的看着她,目光难得的真诚,有一点点不舍。“小妞儿……”

——那是杨夕想象中,老道士最终跟她分别时会有的目光。

锅外边三十九个妖魔鬼“丐”躁动起来,放弃了锅边肥美的人肉,开始绕着杨夕抓耳挠腮,桀桀欲扑。

杨夕提臂扬剑,剑尖直指天空的一轮满月。

“老杂毛,再也不见了。”

远方响起苍凉的呼喝:“天地不仁……”

魔物们一拥而上。

杨夕长剑横扫,霜寒四方。

“劈、刺、撩、挂,点、抹、击、挑”

看过无数遍的动作,自然而然的在手中呈现。招招致命,剑剑封喉。

战斗,是学习剑术的唯一捷径。

——彼时杨夕尚未听过昆仑磨剑堂的堂训,却已经用亲身经历,感受到了前辈们总结出的真理。

待心魔退怯,幻境崩裂。

杨夕在一片天崩地裂中,对着那口锅,挥了挥手。

再睁眼,已是一室宁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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