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的看着桌子上的算盘, 一辈子不识字, 只认得算盘。
一个老爷们,土生土长的北平人, 现如今出去颠簸流离,想一想就是吃不尽的苦头。
“三姐儿,快去, 找富贵去。”
那祯禧下了学,就奔着去找富贵了, 富贵现如今是个泥瓦匠,跟着福记掌柜的到处找活儿干去。
福记掌柜的内掌柜一听是急事儿,那祯禧乖觉, 只说一句,“我二舅生了急病,眼看着要不行。”
内掌柜的才去放人, 不然的话,学手艺的至少是三年零一节, 福记有规矩, 学艺的时候, 要是想着回家, 那准不是好事, 家里父母双亲要是不行了,回家才能摔盆子,要不然,决不允许你家去的。
那祯禧又不想说二舅参军的事儿, 便只能这么说,去了工地上的时候,富贵在高处趴着描彩呢。
那祯禧不敢高声,生怕他掉下来,等着他下来了梯子,才敢拉到一边去,“二哥,我跟您说个事儿”
富贵拍打拍打身上的泥灰,都是从小工干起来的,挖沙担土的,什么活儿都要干,后来才有个精细活儿。
他能干,当初佟二爷眼看着家里不行,就这样旗人家里还不去找活儿干,泥瓦匠更是属于下九流的行当,送着富贵来,不知道多少人耻笑。
可是佟二爷硬气啊,我就是开除了旗籍,也得这么干,泥瓦匠你就是到了哪朝哪代也是凭着本事吃饭,踏实。
富贵自己也愿意,所以就送着来了,现如今都快出师了。
他是个和气人,打小就是个厚道妥帖的人,那祯禧依然记得刚出生的时候,他抱着她一边烧火,暖融融的还夸她好看,她都记着呢。
“三姐儿,家里有什么事儿,跟我说一说。”
那祯禧不忍心,眼巴巴的看着他,“二舅妈找不到了,二舅今儿下午去参了军,跟着哪一支部队走的,也没打听出来。”
富贵弯着腰拍打着裤腿,脸上的笑就跟花儿被掐断了根茎,瞬间被漂白到黑白。
黄昏下拉长的阴影,都渐次第的投射到他的鼻梁上、额头上,那祯额禧不忍心再看这像一样的二哥,他是多么喜庆多么和气的一个人啊。
家里的长辈都喜欢她,四太太最是喜欢他了,对着儿子的感情都用到了富贵的身上。
那祯禧拉着他回家,“我跟人说二舅重病快不行了,二哥,你记着等着再回来的时候,就说二舅去了吧。”
去打仗去了,北平的洋人多,为了少惹麻烦,不如就此说是人没了。
富贵没吭声,只是高一脚浅一脚回家的时候,他看着家里的小院子,原以为没有人,推开门的时候,二舅妈生龙活虎的在院子里掐着腰。
“你爸爸,整日里就不见个人影,我都回来一下午了,家里什么也无,定不知道是去哪里消遣去了,一点儿也不顾我们娘儿俩的死活。”
她虽然嘴上是抱怨着,可是她的眼里都是抑制不住的喜悦与得意,这一次虽然皇帝没找到,皇帝据说是去打猎去了。
可是运气好,遇到了侄儿女婿,给了她不少的银钱当盘缠,好声好气的给送上了火车。
手里有了钱,二舅妈就有了底气一样的,很是生龙活虎的,而且声势浩大,好像以此就能掩盖自己不告而别的罪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