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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若遥“有更具体的情况吗”

穆青梧“没有。”

“冲着毁她容去的么”唐若遥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可能吧。”穆青梧唏嘘道。

恶毒得已经超过穆青梧的想象了。

不管泼没泼到,以后大概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唐若遥在房间里来回踱了几圈,给自己倒了杯水放在床头柜上,问道“那天晚上你和我说的,还查到一点新的事,是什么”

经过几天的消化,唐若遥平静多了,比起视频直观强烈的冲击,她觉得自己的承受能力强多了,虽然心脏还是会有刺疼的感觉。

穆青梧哦了声“那天查到的都是差不多性质的,还有几个新视频,内容大同小异,我觉得你不会想看,就没再发给你。”

“说说”

“就家里的玻璃被砸,在外面被认出来,然后”

“好了你不用说了。”唐若遥打断她。

穆青梧从善如流闭了嘴。

唐若遥往回捋了捋,听出她先前那句话的言外之意,无端端心头一紧“你现在查到了性质不一样的”

穆青梧很简短地嗯了声,语气沉重“我查了她原先的经纪公司。”

唐若遥脑海里闪过一道光。

韩玉平和她说过这个

但是对方说得特别含糊,只说她经纪公司坏事做尽,臭名昭著。秦意浓在公司的时候被压榨得很厉害,把她当赚钱机器,没有时间去上表演课,所以在烂片里沉寂了三年,因为规划不同,矛盾越演越烈,秦意浓单方面和公司提出解约。

中间的细节,包括结果韩玉平都没有说,表情却很愤恨。

唐若遥当时便直觉有隐情,却不好当面发问,只好按下疑惑。

穆青梧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秦意浓原先的经纪公司叫辉悦娱乐,是一家中小型的娱乐公司,秦意浓高中毕业,在街上被该公司的星探发现,签到了辉悦娱乐。公司分配给秦意浓经纪人,叫杜安凯,此人目光短浅,唯利是图。

不光是他一个人,整个公司上下都贯彻这种作风。

辉悦娱乐是广撒网的政策,整个公司最厉害的就是星探,发掘了不少优质有潜力的年轻男女,不断地压榨新人,耗干对方的商业价值,用完即扔,在业内名声狼藉,但在外界却是有些名气的,容易蒙蔽那些对娱乐圈抱有期待的年轻人。当时秦意浓可能是年纪小,不会分辨善恶,一脚踏进了龙潭虎穴,开始了她命运多舛的娱乐圈生涯。

秦意浓是同批进公司的新人里最有出息的一个,美貌倾城,一部封神,红遍大江南北,街头巷尾的电视机里放的全是她的影像,放在整个当年乃至以后到现在的环境里,都无人可出其右。

她刚红,还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绯闻时,有夸张的媒体人直接评价为她横空出世、天降紫薇,虽有过度吹捧之嫌,但这颗紫微星并没有落到能够珍惜她的人手里,而是陷进了泥沼中,致使明珠蒙尘。

封神播放到中途,便有知名剧评人锐眼看穿了秦意浓被容貌的光华掩盖下的演技,其实很拙劣,于是流出了“花瓶”的名声。

秦意浓紧接着拍了第二部、第三部,数不清的电视剧,她依旧美丽得让所有人忘记呼吸,在演艺道路上却没有寸进,“花瓶”之名愈演愈烈。非科班出身,紧锣密鼓的行程,广告、站台,奔赴一个又一个的剧组,给贪得无厌的经纪公司打工,没空上表演课,当然没办法精进演技。

但她就是命里带红,演什么火什么,而且是爆红,即使绯闻缠身,投资商照样对她青眼有加,大笔大笔的钱往她身上砸。于是公司就更加往死了压榨她,赚得盆满钵满,听说秦意浓进辉悦娱乐三年,众位高层都换了套新的豪车别墅。

唐若遥咬着玻璃杯的杯沿,很久没吭声。

穆青梧说到这里沉默了一会儿,说“你知道她为什么要提出解约吗”

按照穆青梧以上这番话的逻辑,自然而然地可以推出来,是因为秦意浓受不了高强度高压力、日以继夜的工作,但唐若遥不知怎的,本能地否认了这个答案。

不安,心跳得无比剧烈。

她缓了缓,才喘匀了气,轻得几乎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为什么”

穆青梧“你记得我以前跟你说过,她陪酒陪笑陪男人,左右逢源,游走于各个巨擘之间的事么”

唐若遥轻轻地呼吸了一下,喉咙干涩“嗯。”

穆青梧“事情是真的,但人是她经纪人杜安凯让陪的。没有背景的艺人,少不了都要遭遇这种事,只是我没想到”

唐若遥不得不清了清嗓子,才发出声音“没想到什么”

穆青梧哑声道“网上流传出来的那些她陪酒的照片,是杜安凯放出来的。杜安凯一面叫她出去陪酒,一面又偷偷拍下照片,把照片卖给娱媒,赚两份钱。”

穆青梧见过唯利是图的经纪人,但没见过能做到这种地步的,对自己的艺人也能下狠手,毫无底线。

穆青梧闭了闭眼,道“所以那些照片才会那么清晰,没有任何澄清的余地。”所以才有了所谓的“铁证如山”,无可辩驳。

至于秦意浓的经纪公司,本来也有他们的一份,蛇鼠一窝、狼狈为奸,自然不会给她公关。艺人越黑越红,越有话题度,她的名声要洗清太难了,干脆置之不理,不耽误她拍电视剧继续挣钱。

唐若遥端起了水杯,杯里的水随着她五指的颤抖在不停地晃动。

眼睛很酸,但是哭不出来。

她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生气,还是在难过。

穆青梧嘴唇翕动了两下,还有一个可能性她没有说,怕唐若遥承受不住。按照当年的情况,秦意浓出入在各种酒桌,很难不沦为那群肥头大耳的男人的玩物。退一万步说,即使运气好,没有在身体上受过切实的伤害,心理上恐怕也是常人无法忍受的。

穆青梧嗫嚅着“至于艳照门”

唐若遥截口打断她“假的”她嗓子里像含了一把沙,沙哑非常。

穆青梧“好,我信你。”

穆青梧没查到艳照门一事的真假,照片她是拿到了,很模糊,那个人露出的半张脸确实很像秦意浓,但世界上长得相似的人那么多,不能说明什么。如果是真,说明她确实被那些男人算计了。是假的最好,穆青梧从心里希望并祈祷是假的。

但在当年来说,真的是真的,假的也是真的。

因为“艳照门”是紧随秦意浓陪酒的“铁证”其后,一块放出来的。本来秦意浓便处在舆论的风口浪尖上,再爆出新的黑料,人家都会以为是真的。

这是圈里司空见惯的套路,想黑一个人,先爆真新闻,雷神之锤锤得对方无法回应,把舆论炒起来后,再爆假新闻,假新闻往往比真新闻更加劲爆猎奇,但有了前期的铺垫,便不会显得突兀,还能把水搅得更浑,把莫须有的脏水都泼到对方身上,业内高手操纵得当,便是一击毙命的杀招。

本来网民就喜欢从众,在狂欢的黑潮里,没有人会去细究真假。

“所以她就提出解约了吗”唐若遥把水杯放下,她心脏压抑,有点喘不过来气,于是站了起来,走到窗前开了窗户。

“是的,但辉悦娱乐没有同意,双方闹上了法庭。”

“之后呢”

“秦意浓官司输了,判赔偿违约金”穆青梧叹了口气,咬牙说,“一个亿。”

唐若遥身形一晃,手及时扶住了窗沿。

“她怎么赔得起”

很久以后,唐若遥才听到自己平静的声音。

辉悦娱乐那么压榨她,料来给她的分成不会多,她怎么赔偿得起一个亿的巨额违约金

穆青梧看着电脑文档里一行行冰冷的文字,尽可能让自己的个人情感抽离出来,否则她有点扛不住,直接念道“打官司的那年,正好是秦意浓进韩玉平剧组的时间,她和韩玉平签了对赌协议。她赢了。”

根据文字资料显示,秦意浓输官司以后,一直在不停地和导演或者资方签署对赌协议,直到将债彻底还清。

穆青梧念完,无端跟着舒了口气。

好像她是跟在秦意浓身边,一步一步亲眼见证她是怎么艰难赢下一场又一场的对赌,从风雨如晦的低谷,走向至高无上的顶峰,星光闪耀,被所有人仰望。

她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顽强的人,就像长在悬崖边的一株细弱的野草,一阵风一阵雨,随时都能将她连根拔起,但她偏偏顽固地长在上面,怎么风吹雨打都不肯服输。我让她拍我的电影,有一部分原因是她确实有天分,另一部分原因,是我很好奇,她到底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韩玉平的话不期然响起在耳畔,唐若遥闭上眼睛,眼皮滚烫,喃喃地说了句“原来是这样。”

穆青梧没听清她的低语,心内百感交集。

椅脚拖动,她起身去门外倒了杯水,润了润干燥的喉咙,慨叹道“我觉得她的经历可以出本书了,书名就叫奇迹。”

后来的事,基本就是大家所熟知的那些。

还清债务后,秦意浓火速合伙从知名娱乐公司出走的金牌经纪人安灵,建立工作室,积攒自己的人脉资源,不断扩张,签约自己的艺人,演戏、投资两不误,如今成立了自己的传媒公司,亲自制片,请了最优秀的导演和演员,要把她的新公司打出知名度。

所以她一直在坚持,坚持到了现在,毫不怀疑的是,她还会坚持更久,永不放弃。

她是那么努力地想要活下来,哪怕身边尽是些吃人的豺狼虎豹,哪怕荆棘满身,鲜血淋漓,也要闯出一条生路。穆青梧为她励志的传奇动容且感叹,唐若遥只觉得后怕心悸。

所有人都在把她逼上绝路,她像是悬在刀尖上行走,身体里的那根弦绷紧到极致,稍有一分松懈,便会跌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如果她当初没有熬过恶潮,如果她不要命去拦韩玉平的车时出了意外,如果她签下的对赌协议输了所幸,一切的如果都没有成真。

但真的是轻飘飘的奇迹两个字就可以概括吗为什么唐若遥隔着遥远的时光看到的,只是一个在痛苦的人间地狱里挣扎求生的灵魂。

她怎么敢松懈她会死的。

她不想死,她想活,所以才一次次地创造了所谓的奇迹。

唐若遥记得她无数个夜晚,靠坐在床头一个字也不说,脸色很淡,眼神更淡,眸心最深处是浓重的疲倦。

所有人都被她身上瞩目的光环夺去了视线,或羡慕或嫉妒或当成传奇仰望,没人关心那些光环褪去后,她是不是千疮百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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