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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9章 振衣飞石(169)(2 / 2)

一直到谢范接到了这一道皇帝命他去给蔡振治丧的圣旨,他才如梦初醒

不一样小十一这个皇帝,和皇父、谢芝都不一样

想欺他一个得过且过

过不去的。

谢范在马前接了圣旨,抹了抹煞白一片的脸,重新上马飞驰回京。

一路上披星戴月,过驿换乘,次日下午就进了城。按照前一道圣旨,谢范应该先谢罪缴旨,后来一道圣旨发下,他进京之后就直扑蔡府,蔡府已经挂起了白幡挽联,门上贴起讣告。

和死后门可罗雀的池枚不同,蔡振自杀之后,总有不怕死的门生、下属、旧友前来致祭。

蔡振年轻时曾做过几年翰林,旁人考庶吉士时,他就奉旨给庶吉士讲学了,文帝朝的枢机处也是军政一把抓,他在枢机处混那几年,有时候文帝嫌他吵得烦,干脆就打发他去主持会试总能清静两个月。所以,他在朝中的门生也不算少,且年纪都不小了。

谢范才风尘仆仆地下马,就有不认识的老者指着他骂“心高德鄙的小畜生,老大人当年是白救了你几回,临了还给你连累死了”连忙就有人捂住嘴给他扶了下去。

谢范身边跟着的张岂桢就要出面拿人,被谢范厉声喝止道“你要做什么站住了”

张岂桢仍是多看了那老人下去的方向,心中很不是滋味,就是你们这老头的徒子徒孙搞事情,我们王爷好心帮你擦屁股,不过是没擦干净,就怪王爷把你家老大人害死了蛮不讲理。

谢范却很明白。倘若不是他在黎州拖延行事,触怒了皇帝,蔡振绝不会死。

蔡振几个儿子年纪都比谢范年长,蔡颖作为长子率众出迎谢范被皇帝撸了职事,王爵还在,所以他来了蔡府,蔡颖得带着家人出来迎接。谢范看着他们陡然苍老的模样,也只得低声道“节哀。”

谢范与蔡振的次子蔡昂有交情,蔡昂却根本不理他,低头不语。

见此情状,谢范更是心如刀割,他还心存妄想,想见了太后之后,请太后规劝皇帝两句。

当他知道太后被迫封宫不出,不日就要前往天寿山修行之后,彻底懵了。

谢范钉在蔡府替老大人治丧这几日,京城保持了诡异的宁静。

没人悄悄过府开小会,也没人凑在一起指指点点全都被不按常理出牌的皇帝吓傻了。

党争是臣子间的斗争。皇帝亲自插手,还弄得死了都不休,但凡有心肝儿的大臣都会胆颤。同是臣子,你能打败我,我就能打败你,我若不行,我儿子,我弟子,我同党迟早也能打败你,谁怕谁

现在皇帝下场,还完全不按规矩来,做大臣的岂能不害怕臣下难道还能打败皇帝

“陛下眼中岂有党人君臣而已。”陈梦湘道。

他劝说父亲,应该抛却党人成见,阻止皇帝继续穷追不舍,否则,以后这官儿还怎么当

陈琦当天晚上就给儿子灌了一碗汤药,次日就让家人去礼部告假,说长子陈梦湘病得没法起身,三天后就把长子长媳一家全部送回了老家这道理老子还要你来教跟皇帝拍板对着干,现在官儿都当不下去了,还想以后

与此同时。

吴善琏府上。

“父亲,您看,是不是再给陛下上个折子”吴伯平在病榻前询问。

歪在躺椅上看书的吴善琏皱起眉头,说道“大郎,何时学得一身伪道学圣人言,以德报德,以直报怨。蔡老初丧时,为父要你具折上奏为南明贼子缓颊说情,知礼而已。一说不中,还欲再说,难道还真要假惺惺地学凡夫愚妇以德报怨诚为可笑。”

吴伯平就觉得亲爹性子刻板难以近人,不然这都混到内阁了,怎么还是几个知交朋友都没有

他还欲再劝,吴善琏将书卷一放,由小厮扶起,挥手道“你去吧,不必再说”

衣飞石在襄国公府待得心浮气躁,京中一片风雨欲来的气势,他却困在府中无力动弹。

皇帝说是与他“做戏”,也确实把他从这件事里摘了出来,可是,此举又何尝不是提前告诫了他,不许他过问此事如今蔡振死了,皇帝还差遣谢范去给蔡振治丧,如此明显的恶意,令衣飞石都觉得微微胆寒,何况身在其中的党人

前天下午,黎阁老府上送了帖子来,说老爷偶然得了一株老参,另添了半车药材,问候国公爷。

这影影绰绰的示好亲近,让衣飞石觉得非常不妙。

皇帝早就有意思安排衣飞石入阁,因种种事情耽搁了,拖延至今。可是,对于内阁几位大臣而言,这件事早就不是秘密了黎洵与吴善琏是乡党,他本人也是吴善琏所一手推入内阁,现在黎洵突然对衣飞石示好,是他自己在找靠山,还是在替吴善琏找退路

最重要的是,他怎么知道我根本没坏事呢衣飞石对此不解。

谢范回京之后就常驻蔡府,至今也没回府见见王妃与儿女,皇帝也好像不知道他回京了,根本没有召见他的意思。谢团儿倒是沉得住气,乖乖地待在府上一动不动,可架不住衣飞珀三天两头往府上跑。

衣飞珀不敢去求衣尚予,也知道衣尚予必然不会多管闲事,他就仗着衣飞石心软。

“二哥,你给我两个护卫,我去看看黎王爷,外边都说他一夕之间瘦了圈,我又没道理去蔡府致祭,他又不出来团儿只怕担心极了,我想去看看他老人家”衣飞珀跪在衣飞石床前哀求。

衣飞珀三天两头就来,衣飞石也被他弄烦了,懒得一次次地缠猪血绷带,干脆就躲被窝里。

衣长宁才去给衣飞石端热汤,回来又看见衣飞珀缠着二叔不放,气冲冲地来骂“小叔,你怎么这么讨厌二叔还在病中,出不得府,你就求他惹事”

两人又吵了起来。

衣飞石被吵得皱眉,挥挥手,门外的孙崇就熟练地把两人拎了出去,一人揍了十板子。

衣飞石自己吃了不少棍棒的苦楚,教孩子从来不肯狠打,叮嘱孙崇要轻轻的。孙崇也偏心,揍衣飞珀就比较狠,揍衣长宁就很听公爷的话,轻轻地揍。两个孩子都不敢吭声,见面各自翻白眼。

衣飞石正想把两个孩子都送回家,下人带着一点错愕地来禀报“老爷,黎王爷来见”

衣飞珀深怕衣飞石顾惜羽毛不肯接见自家岳父,本在廊下罚站,闻言一溜烟蹿了出来“二哥你身子不便,我去请进来”话音刚落,人已经跑出了院门。

衣长宁气急了,连忙转身“二叔,你要是不方便,叫孙叔扶你去后边歇息。”

有个吃里扒外的小弟弟也罢了,好歹侄儿没上赶着把自己卖了。

衣飞石笑了笑,说“没什么不方便的。”

因皇帝经常出入襄国公府,府上守卫极其森严。

若衣飞石不愿意见谢范,莫说衣飞珀去请,就算衣尚予亲至也不可能把谢范放进来。他也很想知道,此时此刻,谢范来见他是想说什么或者说,求他做什么

满打满算,衣飞石和皇帝做戏“受杖”的日子也有十天了。他这样的体格身手,总不至于挨一顿打十天都还趴着起不来。衣飞石打发了衣长宁出门候着,换上宽松的厚衣裳,做出燕居养伤的模样,在观云小楼左近的花厅接待谢范。

乍见谢范时,衣飞石也吃了一惊。

衣飞珀所说的传言没有撒谎,谢范确实是瘦了,瘦了起码三十斤。

月牙白的亲王常服套在谢范身上松垮垮的,全凭腰带扎紧,一样的玉带蟠龙袍,从前穿着何等风采照人今日看了只觉落魄。衣飞石眼力好,谢范束在发髻中的白发骗得了旁人,瞒不过他的双眼。

距离衣飞石与谢范苍山一别,也不过短短十数日而已。

他犹豫了一下,上前施礼,仍是称呼“六哥。”

“今日是蔡老大人头七。”谢范也不和他寒暄废话,见面直入正题,“要么今晚,最迟明日,陛下必然会召我问罪听说因我之故,连累你受了廷杖,高义如此,小王今生只怕是无力报答了。”

“您言重了。今日仓促来见,可是有事托付给我”衣飞石也懒得废话。

“确有两件事,恳求公爷周全。”

“请说。”

“黎州之事,太后本不知情。若因我之故使陛下、太后母子离心,何其荒谬如今陛下气恨难当,我说一句只怕就坏十句,此后却未必再有机会面君自承。还请公爷周全。”

谢范郑重托付,说着就屈膝行了大礼。

衣飞石心痛太后的感情未必比谢范少多少,他避开谢范这一礼,说道“义不容辞。”

衣飞珀连忙把谢范扶了起来,谢范看着身边殷勤俊秀的少年郎,从前觉得他拱了自家如花似玉的好闺女,恨不得把他打出去,如今又觉得他千好万好,可惜无缘。他拍拍衣飞珀的手,请衣飞珀和衣长宁都先出去,方才说道“我若坏事,团儿就不能嫁给你家了。”

衣飞石私心里当然不愿意谢团儿嫁入衣家,可是,绝不是因为黎王失势了。

他皱眉道“六哥这是何意不说陛下如何处置,就算有雷霆降下,我家岂是趋炎附势、背信弃义之人您来找我,是怕去长公主府退婚,被我父亲打出来吗”

“妻者,齐也。齐大非偶。”谢范只说了两句话。

衣飞石才想说我家不是那等轻狂势利的人家,转念又想,难道皇帝就是轻狂势利的皇帝么

他自己与皇帝相恋,日子就过得远比寻常夫妇辛苦,既是侍夫,又是事主,天然比皇帝矮一截,开个玩笑都要想一想,皇帝会不会真的生气了。若从前谢团儿是大郡主,衣飞珀承了国公爵位,彼此也算相称,至少谁也不必怕谁,一旦黎王失势了呢

“我正在坏事的时候,此时去你家退婚,镇国公必然不应,我也不欲因私心爱女,反倒坏了镇国公府的名声。小儿女家过日子必然是磕磕绊绊,只盼有朝一日他们实在过不下去了,你能记得我的嘱托,出面作主,许团儿与飞珀和离”

说到这里,他也给衣飞石作揖,谢道“若她过得不好,还请多照看她一分。”

衣飞石突然抬眼,面露错愕之色。

谢范心说,难道我的要求很过分吗皇室女子休夫、和离又不稀奇。

正不解时,关得紧紧的花厅大门突然被砰地打开,谢范霍地回头

就看见两个宫监站在门口压着门扇,一身灰青色御常服的皇帝站在门口,正冷眼盯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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