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出宿舍大门的时候, 谢茂将将近枯萎的摇曳清辉树种子回收, 没留下一点儿痕迹。n
很意外的是,对米粉拘魂的龙族已经被毛绒绒吞了, 宿舍依然如同一座孤岛。
出门之后,仍旧看不见回去的道路,长长的走廊被拦腰折断。谢茂能判断出这消失的道路不是幻阵, 无地之地不能擅闯,一旦踏足消失的地方,下场很可能是跌落深涧悬崖火场, 死无葬身之地。
这种禁法通常依附施术者存在,一旦术者死亡,禁法也会随之烟消云散。
毛绒绒吞了龙族, 禁法依然存在。可见在厂区里玩弄鬼神的, 不止那一条龙。
还有一个未出现的幕后之人,在暗中窥探着一切。
谢茂也有些头疼了。
他的随身空间里有很多奇花异草,然而, 花草生长都需要时间,强行催生就得使用本身真元。
偏偏他这会儿体内空荡荡的, 真元本就不多。犹豫片刻之后,谢茂还是手持雷击木防身,另外取出一瓶竹草种子, 在宿舍边缘布下了一个善姻缘和合阵。
善姻缘和合阵是个非常冷门的阵法, 民间早有和合二仙信仰, 古时定亲成礼, 皆有拜和合二仙的故事,求的是夫妻和顺。后有旁门左道强求和合,不顾本人意愿,以左道使恶汉配佳女,丑妇配檀郎,闹出众多荒唐事,和合法事就渐渐被正道所冷遇,轻易不肯施用。
到谢茂所在的时期,所有和合相关的道法科仪都已成为禁术,一旦使用就会被警察找上门请喝茶。
虽然不能用,但是,学还是要学的。为往圣继绝学,自己都不会,怎么个继法
阵法刚刚摆上,竹草就疯狂地生长。长至一尺高时,突然有一个个婴灵出现在竹草之上,个个被竹草扎穿小小的身体,发出凄厉痛苦的哀哭,鲜血顺着竹草滴滴答答下淌。
善姻缘和合阵之所以冷门,就是因为它本身太过霸道。任何在夫妻之间作祟的星邪灵体,全都会被它不分青红皂白一股脑杀灭。许多夫妻使用善姻缘和合阵改善夫妻关系,甚至有不小心就断了父母亲缘、朋友恩义,乃至于子女缘分,下场十分惨烈。
谢茂摆了一个善姻缘和合阵,他心中承认的伴侣只有衣飞石,这时候任何阻拦在他与衣飞石中间的星邪灵体,全都会被杀灭,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如今拦着他,不让他去见衣飞石的,就只有面前这个禁阵。
他原本以为被逼出来的应该是幕后之人,哪晓得此人老练狡猾,摆阵用的阵灵竟然是婴灵。
足足六个婴灵。
虚空中传来一声冷笑。
“善姻缘和合法,原来是淅川娘娘庙的后人。你们这一派不分男女都娘兮兮的,从不肯擅杀无辜,你若要破阵,必要摄杀婴灵。这六个婴灵从不曾血食害人,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沙哑的女声从四面八方传来,仿佛洪钟敲响在耳边,震得人极其难受。
谢茂已经掏出了摄灵图册,翻到空白无灵的一页,念出招摄咒文。
“至心诚于心,殷殷无疾走。虔者伏首,不驯者出此门去,不必回头。”
这是高级拘役咒的基础版本,谢茂这回没有进行自改。
婴灵是鬼神中最特殊的一种。它们多半没有智商,无法沟通,也不存在清晰的自我意愿。按照谢茂所受的拘役道德法规,役使需要灵体自己同意,唯一的例外,就是解救被役使的婴灵。
在未来世界,所有修者都不允许拘役婴灵,抓住了就会被严厉判罚。
任何发现婴灵被拘役的修者,都可以强行夺回婴灵,上交国家可以换取大笔贡献点。
六个被竹草刺穿流血哇哇哭泣的婴灵,一瞬间就被摄入图册,消失的来路刹那间恢复了原样,站在走廊一边的白衣女人猝不及防,不敢相信地瞪着谢茂“不可能那是我的小鬼”
谢茂将摄灵图册合拢,封面上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判”字,带着一缕古拙苍老的鬼气。
他无意向人科普未来修的先进,将摄灵图册收入随身空间之后,手持雷击木走向那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女孩儿。女孩儿梳着马尾辫,容貌俏丽,正是顶呱呱食品厂的办公室主任白露。
“你和我有恩怨”谢茂问。
白露沉默片刻,问“你既然走了,何必再回来”
谢茂突然觉得这其中或许有些误会。白露似乎并不知道米粉被拘魂驱使的事她对自己的回来非常意外和遗憾。而驱使米粉回来宿舍试图对付他的人,则早知道他会回来。
“你想对付的不是我”谢茂将几间宿舍都看了一圈,最终指向王勇的宿舍,“王勇”
白露深深看了他一眼,转身就消失了。
谢茂下楼之后,衣飞石还盯着容舜、王勇、老何与两个安保人员,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
地上淌着诡异的黑血,风中还带着一点淡淡的腥味。
“发生什么事了”谢茂问。
“先生走后有邪魅来袭。我点了一张符,杀灭了。”衣飞石比划的时候,给谢茂看了一眼自己破了个小口子的手指。很显然,他用符是一种伪装,真正用来杀鬼的是自己的鲜血。
来这个世界短短两天,衣飞石在行事上就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滴水不漏。
谢茂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一遍,确认没有受伤之后,才点头“好。”
普通的老鬼被衣飞石看一眼就会化成灰烬,需要他用将血杀灭的,必然是带了几条人命、不太容易对付的邪灵。白露驱使的几个婴灵都是从不血食害人的白鬼,谢茂隐隐约约的觉得,这次被衣飞石杀死的邪灵,或许不是白露所派遣
“走吧,吃火锅去。”谢茂已经拿到了毛绒绒,以后也不必再回宿舍了。
离开之前,他把种在小花坛里的青花碧兰收回袖中。
两界屏障已经被修复,哪怕他抽走了青花碧兰,这片夜空仍是澄净的宝石蓝。
一行人回到门卫室,衣飞石很自动去开了电磁炉。他目前与家用电器还处于蜜月期,任何能使用的家用电器他都喜欢戳一戳。刚才被鬼打墙吓尿的老何裤兜里居然还揣着几个蒜头,香油也顾不上买了,调了几个清油碟,请容舜几人也坐下吃火锅。
半夜撞鬼这事儿委实有点刺激,容舜犹豫了片刻,衣飞石给他递了筷子,他就安排两个安保人员都坐下了,剩下几个没经历灵异事件的,继续在外边戒备。
热腾腾油汪汪的火锅重新翻腾,早已煮好的菜肴加热好马上就能入口。
老何先灌了一瓶啤酒,抱着谢茂不撒手“谢哥,你那符也给我几个嘛。现在厂子里不安全,我这年纪找个工资奖金待遇都不错的工作也不容易,我女还在读大学”
谢茂身上带的符全都是生活系的,体内真元不足,现写一个也没多大效用。
他在火锅里捞了几片午餐肉,夹回衣飞石的油碟里,目光落在王勇身上。王勇一路上魂不守舍地回来,端起碗也没动筷子,心神不定不知道想些什么。
“王科长,夫人今天不在”谢茂问。
“她她回老家去了。下个月就过年了,她先回去。春运太挤了,票也不好买,都是全价票,平时都能打个来回。”谢茂只问了一句,王勇就回答了好几句,似乎很怕人不相信自己的理由。
“王科长和夫人膝下几个孩子”谢茂又问。
王勇苦涩地说“年轻时太开放,现在遭报应了。一个孩子都怀不上。”
谢茂点点头。
老何是四川人,煮火锅烫菜准备着鲜毛肚、鲜鹅肠,衣飞石从没吃过这两样东西,多煮一会儿就咬不烂了,当着皇帝的面,吐又不好吐。
谢茂注意到他的为难,亲自拿纸巾垫在手心,捂住他的嘴“给你包着呢,没事。”
衣飞石哪里敢往他手里吐脏东西,连忙自己捂住。
谢茂知道他素日里小意仔细,也不为难他,把纸巾给了他转身找垃圾桶。那边容舜已经很殷勤地把垃圾桶递了过来,衣飞石顺手就把嘴里吐出来的东西扔了。
身边没人服侍就是这点儿麻烦。若是秦筝在身边伺候,哪里会让小衣这么难受,早服侍妥帖了。
谢茂看着有点适应不良的衣飞石,觉得新世界的生活实在太委屈心上人了。至于躬身在一边抽纸巾给衣飞石擦手的容舜,也就更满意了一分。
老何很老练地帮着烫了一个毛肚,教不会吃的衣飞石“这烫毛肚有个讲究,叫七上八下,一二三四五六七八,熟了。来来,我给你烫好了,你吃这个,绝对一流。”
衣飞石在军中常跟士兵吃大锅饭,没什么洁癖,伸手接了这个毛肚,吃进嘴里麻辣鲜香,果然是一流。他吃着觉得好,又默默地给皇帝也“七上八下”地烫了一个。
老何嘿嘿地笑“谢哥好福气嘛,弟弟恁孝敬你。”
“是,我这个弟弟最是孝敬。”谢茂看着衣飞石若有深意地笑。
又吃了两口菜,谢茂真有些饱了,专门给衣飞石布菜,随口说“符这东西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防得了恶鬼,防不了怨魂。知道恶鬼怨魂有什么不同吗”
老何忙给他新开了一瓶啤酒递来,讨好地问“不晓得。谢哥,你说嘛。”
“恶鬼天生恶相,遇见人就骚扰,是无差别攻击。怨魂就不同了,它心中有怨,只找特定的对象攻击。比如一个人被一辆红色的小车撞死了,心有不甘成了怨鬼,要么它就找撞死它的人报仇,也有可能找所有开车经过那条路的司机报仇,或者是所有开红色小车的人报仇”
王勇正在吃碗里的鱼饺,听了谢茂说话就似觉得食难下咽,送到嘴边又放了下来。
“照你啷个说,我们厂里这还是个怨鬼”
老何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怂恿着谢茂,“谢哥,要不你走之前,帮我们把这个怨鬼杀了嘛。这一天天的好吓人哦。我老何一辈子没做过亏心事,平白无故喊我下几百个二楼,我恁大岁数了,差点累死我”
“这个鬼厉害啊。”谢茂开始吹牛。
“我刚才在宿舍上面给他交手,打了三天三夜。下面你们等了多久”
老何被唬得一愣一愣的,回答说“十几分钟吧肯定不到十五分钟。你和鬼打了三天三夜啷个久哦你们在哪儿打喃未必在阴间打架”
“混沌虚无之间,就是人界和鬼界交错的地方。时间和阳间不大一样。”谢茂吹得天花乱坠,“我打不过它,它也打不过我。后来它觉得没意思就先走了,我才从宿舍下来。反正吃完这顿饭我就走了,它要找的人就在厂里,也不会跟着我。”
“你也打不过它有恁厉害的鬼你用符也不得行”老何迷信于衣飞石杀过邪灵的“净水符”。
谢茂脸色严肃凝重地摇头。
“那就没得办法了谢哥,你这符哪里买的勇哥,我们跟小李总打个报告,喊他去请个大师傅回来,搞场法事嘛。未必就啷个等到怨鬼杀人嗦天天毛抓抓的,吓死人了。”老何极力想要解决这个问题,他不愿意失去这份工作。
“办法也不是没有。”
谢茂给衣飞石布菜的时候顿了顿筷子,衣飞石就知道他是在瞎扯,低头默默吃东西。
“人死则鬼。鬼能在阳间现形害人,主要依托它的尸骨存在。一旦尸骨无存,鬼也就消失了。否则,你想,人一代一代繁衍,鬼一直游荡不死,阴间不都塞满了”谢茂说。
老何连连点头“对对,是这个道理。难怪以前乡下神神鬼鬼的故事多,现在都没怎么听说了,改火葬了嘛一把火烧了,骨头都成了灰,鬼也就没得了。”
“要是能找到这个怨鬼的尸体,送去火葬了,最好再念个往生咒,一切就太平了。”谢茂说。
“不晓得这个怨鬼是哪个嘛”老何唉声叹气。
神鬼之事似乎也只是饭局中的一个小插曲,老何几次想多问点灵异知识,谢茂把该说的说了,就打哈哈东拉西扯,一顿火锅吃了两个小时,眼看快要到凌晨三点了,谢茂就说要走了。
“兄弟一场,有事没事常联系。”老何眼巴巴地看着谢茂。
谢茂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一颗生命树种子顺着滑入老何的衣领,在他体内生根发芽。
走出顶呱呱食品厂所在的那条工业区内街,谢茂吩咐容舜“带两个人把直升机开回杭市。今晚我们住镇上的酒店。先去派出所。”
容舜没有多问,立刻吩咐两个人去镇上中学,把临时停在操场上的直升机开回杭市。
容舜自己则跟着谢茂、衣飞石,一路保护着去了启平镇派出所。
他们这一批训练有素的黑西服半夜直闯派出所,把值班的民警都吓了一跳,见了谢茂和衣飞石,这警察又憋不住笑了。恰好今天值班的就是朱警官和胡副所长,几个辅警也都是熟人。
“大半夜的这是怎么了”朱警官问。
谢茂跟胡所长去走廊上说了两句话,和朱警官小辅警打了招呼,没什么事就走了。
启平镇上只有一间速9快捷酒店,这回不必谢茂去办入住手续,容舜的人直接包了两层楼,拿了房卡之后,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再将两端楼道一锁,封锁出一个相对安全的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