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奕今年八岁, 是个长相很文静的孩子。被九爷带着站在一边,看上去就和普通孩子不一样。
他不看人, 任何人都不看。眼神流连在某个角落,不知道究竟在看什么。九爷把他介绍给谢茂,却没有强迫他做任何事,孩子也安静地跟着九爷能和自闭症儿童建立起这样的联系, 九爷在家庭中扮演的绝不是甩手掌柜的角色, 他一定花费了很多时间去陪伴与理解孩子。
“九爷,您这孩子请老师了吗”衣飞石第一次不等谢茂吩咐就先开口询问。
“请了。很专业的行为认知训练师,美国执业的专家, 比别人家的孩子看起来是好一点, 不过”九爷一句话没说完,窗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 隔着老远一个建筑工地正在做什么大项目, 偶尔会响一声。
对普通人来说, 这就是很正常的城市噪音, 习以为常。
一直在发呆的刘奕却突然尖叫起来, 手里有什么摔什么, 仿佛充满了愤怒,口中发出嗷嗷声。
九爷立刻回身安抚他, 他被养得肥嘟嘟的小手拼命在九爷脸上肩膀上捶打,九爷依然轻声细语地安慰, 过了好一会儿, 才算把孩子控制住了。九爷把一个口琴给了孩子, 刘奕开始乱七八糟地吹气,发出零落的音调,好歹是不发脾气了。
“您看,咱家这个还能稍微讲点道理,说是干预得好。各人情况不同,谁知道是行为矫正有用了,还是孩子本身和其他人不一样这么多年了,我和他妈妈也都认命了。”九爷说。
“先生。”衣飞石起身在谢茂沙发边蹲下,低头扶着谢茂膝盖。
他这动作实在有点太暧昧了,坐在另一边的九爷都噎了下。现在年轻人都是这么生猛的吗只有谢茂知道衣飞石是在请求搁了在谢朝,就是跪下了。
“这病不易治。”谢茂说。
九爷觉得他这口吻有点前后不一致,前两天不还打包票了吗不过孩子捏在人家手里,九爷也没谈判的余地,总不能抱着孩子转身就走说不治了吧各人底牌都很清楚,没必要拿捏。
“您给个章程,我都配合。”九爷爽快地说。
“明天这个时候来接吧。”谢茂说。
九爷有些迟疑。自闭症患者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他们和正常人很难建立起有效的沟通渠道,常人觉得习以为常的东西,他们很可能都无法理解,他们的独特行为,平常人也都t不到点。
就这么把孩子扔在一个全是陌生人的陌生环境,对孩子非常不负责。
谢茂看出他的迟疑,打了个响指,刘奕就朝他的方向瞥来,谢茂口中无声地说了句什么,一直活在自我世界里的刘奕就似突然和谢茂取得了联系,乖乖走到谢茂身边,在他沙发边的地毯上坐下,脑袋歪着靠在谢茂怀里。
谢茂抚摸着他荏弱的短发,对九爷说“你放心。”鬼神都能沟通,何况是个发育异常的孩子。
九爷思前想后咬咬牙“行我明天来接他。”
看他样子就要狠心离开,哪晓得走到门边又蹿了回来,重新坐在沙发上。
这位到底还是改不掉慈父本色,坐在谢茂身边,絮絮叨叨地把刘奕生活中所有需要注意的事情都说了一遍,吃饭要用勺子,必须得吃几个碗,拉粑粑要帮他把纸巾扯好,叠成三叠,不能用智能马桶,晚上睡觉要定时给他盖被子说了半天,九爷眼巴巴地要求“要不我让阿姨来照顾他”
最终被谢茂含笑送了出去。
九爷离开之后,衣飞石才释放出自己的惊讶“先生,他他也是转世”
谢茂摇摇头,说“未必是。不过,肯定有些关系。”
这个名叫刘奕的孩子,和谢朝的少年衣长宁长得一模一样。
谢茂很肯定谢朝是个小世界,没有天衡的世界都是虚假的。两个世界不存在时间联系,刘奕和衣长宁绝不可能是同一个人。但,衣飞石的存在,又是个连接新古时代和谢朝的奇葩例外。
如今出现在新古时代的谢朝人已经不再是孤例,有与衣飞石长得如出一辙的石一飞,又有和衣长宁长得一般无二的刘奕,谢茂有理由相信,谢朝世界就是照着真实世界所仿造的小世界。
创造谢朝小世界的人,很可能认识石一飞和刘奕。
这人认识的未必是新古时代的石一飞和刘奕,可能是石一飞与刘奕的前世,也可能是二人后世。
这些乱七八糟的猜测谢茂自己都拿不准,也就不打算告诉衣飞石了。反正也没什么意义。因真假的对应关系,衣长宁很可能是刘奕某一世的投影,不管先有鸡还是先有蛋,这都是衣飞石和刘奕的机缘。
“你不必把他当作是长宁的转世或是托生,这对他,对长宁都不公平。虽说他命中注定是你大徒弟,你带着几天试试,不喜欢不合眼缘就还给他爸爸。天命在我,不必拘束。”谢茂叮嘱道。
衣飞石从来就不喜欢小孩子,他觉得自己大概率也不会喜欢刘奕。
但是,这个孩子和长宁长得一模一样。那眉眼,身段,唯有犯病的神态异于常人。
“他这病应该是不难治吧”衣飞石明知道谢茂是忽悠九爷,这会儿也有点紧张。
这种病在谢朝闻所未闻,大概是真有这样的孩子,不是被捆在家里,就是被父母放弃了谢朝父母养儿众多,就是为了能降低风险。不健康的孩子永远是在灾年里第一个被放弃的。
谢茂拿出一张黄色符纸,贴在刘奕额头上,双手结印,以未来古音念祛病咒“神藏百病倦,身安天下安。”
刘奕额上贴着的黄纸瞬间有疯狂的墨迹飞舞,仿佛群蛇纠缠,墨迹越来越多,颜色从深黑色逐渐转化为殷红色,赤红色,最终红得宛如鲜血。谢茂适时将黄纸扯下来,一纸之隔,刘奕双瞳恢复了神采。
谢茂将手一挥,挟在指尖的黄纸瞬间被点燃
衣飞石眼疾手快拿起一个抱枕“先生,消防”好悬屋内的消防喷淋并未启用。
自从他们两次在屋内点火被淋成落汤鸡之后,容舜就默记在心。这回二人搬到容氏旗下的酒店居住,因二人都不吸烟,住的依然是不吸烟房区,不过,容舜专门让相关部门来调了喷淋头的敏感度总不能让两位老人家在自家酒店被淋了吧
谢茂手中的黄纸已经烧成了灰烬,他干咳一声,把衣飞石手里的抱枕给刘奕“给你玩儿。”
刘奕伸手想要接住,双手却不听话,两条腿僵硬地往前,碰地摔倒在地上。他咧了咧嘴,突然笑了起来。此前几年的生活,他其实都有记忆,只是脑部发育异常,没办法正确理解。他的生活与父母、家庭、社会格格不入,就像是各方面都不匹配的零件,掉进了油锅里的淡水鱼。
谢茂只用一张符就解决了他的问题,他的记忆力非常好,比普通人更好十倍。
所以,他记得起过往的一切,所需要的是正确理解记忆中的一切。至于目前动作不协调的问题,通过短时间的练习就能全部恢复值得庆幸的是,他的父母在确诊的几年内,从未放弃过对他的教育和陪伴,他的记忆里有各种融入这个世界的正确方法,而不是空荡荡的房间与来自四面八方的摒弃。
自闭症又被称之为孤独症。刘奕患上了孤独症,他的父母却从未让他孤独。
衣飞石将摔倒在地的刘奕抱了起来。
“叔叔,不疼。”刘奕努力表达自己的情绪。
恢复了正常的刘奕双眸不再无意义地盯着未知之处,他看着衣飞石的眼神很亲昵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就衣飞石这样年轻英俊的长相,不爱盯着看的孩子必然审美极差
然而,衣飞石丝毫没往那方面去想。
怀抱着刘奕,就像是抱着那个还年轻不懂事的小侄儿,那个会在除服之后对自己哭的小长宁。
他明白谢茂所说的道理。把刘奕当作长宁,对长宁和刘奕都不公平。可是,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词,叫作爱屋及乌。对着与长宁长得一模一样的刘奕,怎么可能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