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关上了,风在廊外走。房间里灯烛点起来,水盆放在了床边的凳子上,哭过片刻的红提坐在床边,双手为宁毅条理气血。
王山月等人曾被响声惊动,过来询问了一句,见红提在,便回去了。
相对于破六道全力运行时造成的巨大痛苦,此时在红提的手指揉压之下,头上的痛楚已经得到大大的缓解。但随着舒缓的感觉而来,巨大的疲惫与放松也令得他需要花上莫大的毅力才能保持清醒,眼前一阵一阵的晃。
一只手还抓在红提的衣服边沿,但不久之后,手上没有力气,手臂落下去,搁在红提的腿上。对于女子来说,那样的位置也就与方才的轻薄无异了,只是红提却不敢挣开,只道:“我不走了,等你醒来……你先休息啊……”
宁毅虚弱地摇了摇头:“我不信你……”
他吸了一口气,努力地、断断续续地说话。
“……其实,从那天夜里,在那块石头下面,我第二次抱着你……你没推开我,我就知道了,我这几天……一直在想,想的是吕梁山……”
他躺在那儿,闭上眼睛,来回呼吸了好几次,随后睁开:“我以前,很羡慕你的生活,一些事情,想得太浪漫……我做事又太务实,我一直想着吕梁的事情,想着……把事情归纳清楚,做了决定之后,想要今晚跟你说的……晚了一点点……”
红提眼中含泪,摇着头:“你不要想吕梁……我不想你……”
“要想吕梁,不能不想。”宁毅笑了笑,目光深邃,并不儿戏,“我不是……什么毛头小子,说你背后有吕梁,就拖累了我。你身上有吕梁山的一部分,你放不开他们,这是好事,因为这个……我佩服你,也喜欢你,我若想要你,是得有这个心理准备的……好在我或许也有这个能力……”
豆点般的灯火里,红提俯着身子,吸了吸鼻子。她这一路走过来,没有叫过苦,只觉得那些是她理所当然要做的事情,她可以吃干干的饼子,配着苦涩的树叶,却并不觉得宁毅吃那样好吃的东西有什么不妥,吕梁山本就是那样苦的啊……没有什么人能够这样子说着要为她分担吕梁,她甚至一度觉得,自己背上的青木寨,必将影响往后夫家的观感,也必将对旁人造成牵累。只是此时双手还按在宁毅头上,眼泪掉下来时,却无法伸手抹掉,一滴滴的掉在宁毅的衣服上。
宁毅虚弱起来,闭了闭眼睛,过得片刻睁开双眼时,整理了一下思绪。
“可惜……还是想得久了一点,你今天若是走了,我会很伤心,因为我暂时过不去……而且,你怕是要嫁人了吧?”
红提压抑着情绪摇头:“我太老了……我是你师父啊……我不想让吕梁山拖累你……”
她情绪波动,说起话来也有些断续。宁毅摇了摇头。
“我不管那些,你想要当我师父就当!该做的事情我就做,周侗跟你说了些什么,该死的老东西……”
“没有,周前辈没有说太多,他就是顺口提了一下而已……”
“我不管那些!总有解决的办法的,你只要听我的就可以了!我已经厌烦了苏文昱那帮小东西整天说我……不会泡妞。我已经抱了你,嘴也亲了衣服也脱了,你是我的女人只要听我的就够了,至于吕梁山……至于吕梁山……”
他抿了抿嘴,呼一口气,保持清醒:“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出来做事……为什么要帮秦嗣源吗……”
“你、你在杭州时说了,辽人会南下,会生灵涂炭,所以你……”
“呵,那个是要面对的事情……但不是原因。”宁毅微微摇了摇头,“原因是……在逃亡的时候,有人饿肚子,差点被饿到死,有……很小的小女孩……还有钱希文,跟他家几个孩子的死……呵,我不是铁石心肠,很多时候,我会觉得很可怜,会觉得看不下去,看不下去,我会想要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其实所有的时候,你爱身边的人,爱国家什么的,不是没有理由的,要有值得的东西,如果说身边全是梁山上的那类恶人,如果都是那些扶不上墙的令人厌恶的东西,辽人南下又如何?他们死光了,我眼睛也不会眨一下……”
“然后……我看不下去了……”
宁毅闭上眼睛,过了一阵子才睁开:“你……你的事情,我看不下去了,我很喜欢你,我也觉得你很好,可那两天在树林里,我想到很多东西,我看到你吃那些生的东西时……我看不下去了。我不是可怜你,你别觉得……我可怜你……我只是很感动,对你,世道不该这个样子……”
红提哭了起来。宁毅沉默了一会儿,感到思绪快要到达极限。
“我以前曾经问过你,你想要什么,教我武功,你说为万世开太平,那个时候都是玩笑,可现在不一样了……我想要你,你开不开心都是我的,但我想尽量让你开心,所以我想问你……再问你一次……”
宁毅将手臂抬了抬,扭头望着她,有些虚弱地笑了起来。
“我想问你……你想要什么,有什么是可以让你开心的,不管是再大的愿望……”
他的语气微弱起来,窗棂上有女子低声抽泣的剪影,微弱的声音像是响起在风里。
“你说出来,我会去拿到它,绑上蝴蝶结以后……送到你的面前……”
“……我可能要睡会儿……不要走了……好不好……”
时间在夜风轻抚中逐渐过去了,宁毅时而醒来时而睡去,精神上的伤势导致了精神的虚弱,以及迷迷糊糊中的些许依赖。醒过来,心中想起时,必定确认一下红提是否还在,但这样的情绪当中,或许连他自己都有些迷糊。红提为他舒缓血脉完毕,劝说他定下心神,不要多想,但宁毅只是摇摇头不肯,拉了她的衣服,几次这样之后,红提褪去鞋袜,只好去到床铺里侧,挨着他睡下,以此证明:我走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