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土芬香一直延续至那一圈篱笆围着的茅屋,一方不大的青青菜畦,浸满了昨夜的雨露,微微有些低垂,但在绽放着柔和光芒的阳光的反射里,那亮亮的水珠还是告诉人们,对于这场雨它们很喜欢。几只锦毛野鸡扑棱着翅膀咕咕的叫着,啄食着湿湿地面上干爽的粗粮,时不时就着那水洼里清亮的九天之水饮上几口。一株参天大树冠密枝繁的傲立于茅屋右侧,隐隐绰绰的遮蔽了些许碧宇清澄天空中那暖暖的带着少许凉意的阳光,在风的推波助澜之下,斑驳的光影时不时的摇晃着。这方小小的天地似乎就在这风情中隔绝了尘世的愁苦。细碎的石子小道一直绵延至两扇静静合着的木门前,里面很安静,连风剪碎落飘叶的沙沙声也没能给这恍若世外净土般的存在添一丝忧扰。
屋中白世华安静地坐在藤椅上,藤椅边是个藤桌,桌面上一杯浓茶正泛着热气,一根有些骇人长度的香正在徐徐燃烧,有一点檀香味,不浓,很淡。他端起茶,轻轻吹开茶中的嫩叶,凑在嘴唇边,饮了一口:“恩,好茶,嘿嘿,得好好喝一盅,还不知道以后什么时候有的喝。不过,老不死的太小气了,就给二两。”他嘀咕着又是一口“真好喝,都不想死了。”
顾宁很累,心中却有着一种恐怖之后的巨大满足,在方才,或者在她决定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孩子时,那种曾经让她恐惧到极点的生孩子大业就开始折磨她。她甚至在某一天肚中的胎儿踢她的肚子时产生轻生的念头。她一直就在问自己,自己是不是来到这里就变了,被压抑了,没有谁是与自己可以一起谈论自己感兴趣的话题,每个人都显得是那么的古板,保守,甚至不可理喻。
然而在过一些时候将不会有这样的困惑,她决定让自己这个还在腹中的孩子接受自己的那些理念。于是,来到这府中一年之后她开始沉默,除了每日的请安以外,她几乎足不出户,静静的等待新生儿的降临。这对于她这样曾经那么喜欢游玩,那么率直的性子几乎是背道而驰。白族的长辈甚至怀疑她是不是中了什么蛊咒。然而,从来就没有任何一个人为她祈过福,所有人都在沉默。
幸运的是孩子安全降生,她在这个世界仅此于爱的使命完成了。她要给这孩子灌输自己多年来有口难述的所有理念。不是那些属于女人的乱七八糟的东西,他是个女孩子,不是一个在某年要嫁出去的小小羞涩女生。
此时她经历了她认为的人生中最大的恐怖之后疲惫的睡过去。瓷娃娃般精致的脸庞上一抹红晕渐渐显现,母性的光辉似乎在那一刹那永远的烙印在了她那赛雪胜霜,吹弹可破的雪嫩肌肤上。
白临海坐在大堂里点着那由二儿媳初入白府时制作的那种叫做“焦烟”的东西,这大概是二儿媳这几年唯一让他感到心情舒畅的事。心里烦闷时,静静思考时燃上一根,看着那一圈又一圈的蓝色烟圈在厅堂上升腾,有种说不出的安详。他知道自己的这个二儿媳生了个胖小子,他也让管家去城里的钟楼敲钟告诉了全城的百姓,他白族添了新丁。只是这不能阻止他对二儿媳的厌恶,所以他根本也不想有时间去见见此时的疲累的产妇。他要做很多事,首先是去拜见父亲,那个茅草屋里的百岁老人,然后是给修罗殿的二儿子白拂齐传个信,他有儿子了。最后是上云图城西北边的破庙给一个人带一句话。
就在他思前想后时,侍奉老爷子白世华的仆从就跌跌撞撞的进了大堂,一脸慌张的告诉他,老爷子不见了,只留下一封信。
白临海没有慌张,往年的在朝堂上锻炼的宠辱不惊使他压制住了心中的震惊和悲伤。很平稳的拿起置于桌中的信,挥挥手,让那个仆从离去。展信而观,却只是几句话:
“茫茫沉浮,白首回望,顿觉了然,青畦虽小,终为净土,殿堂皇皇,却为牢笼。子嗣之延,名之泊,淡泊不事名利。字曰灵安,自古天地以灵为祖,虚无缥缈,却是安闲。我之此去,非为天罚,实为蓓儿,若有失踪,勿挂心怀。另有国家之器,终是为民,干戈不起,天下归心。谨将此语寄往修罗殿卓孙处。”
白临海淡淡一笑,笑中苦涩莫名,深思了一会儿,麻利的将信件揉搓成团,甩手扔进堂中点灯处,火苗一旺,将这前人之言烧了个干干净净。实际上多年来,他实在是不清楚父亲为什么对那个身份不明的二孙媳如此挂念,多次让他给孙媳妇代以问候,不过他从来没有尊从过,反正老爷子晚年基本上不出茅屋。他也不用担心。
“昨日一尘,似烟如梦。父之所念,为权为制。此儿命薄,大任不担。速回云图,蓓儿此女,甚为可疑,望儿再携新姬,以待新天。”寥寥数字,白临海却是想了很长时间,才在这样极为不满儿媳的心态下写下的严厉话语。
“咕咕”一只纯白羽鸽落在书房的窗棂上,迈开小步摇摇晃晃的走到白临海面前,它的一只脚上有个小竹筒,正是一只信鸽。白临海轻轻的抚摩着白鸽的羽毛,眯着眼从窗子向儿媳的院子望去,眼中闪过一丝杀机。看着白色的鸽子扑棱着翅膀飞出白府,正在长廊上慢慢走着的白拂秋心中更是平添了许多的愤恨,他冷冷的笑了笑,喃喃低语:“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修罗殿做什么,那本来是我的位置。不过无碍,我会夺回来的!”他抖抖长袍,像是要甩去什么。停下的脚步又动起,向着弟媳妇的院子走去,他想看看自己的侄子如何,或许目的并不只是这个。
紫鹃刚刚照顾好二少奶奶休息,大少爷就来到门前要进去看望小孙少爷,“大少爷,二少奶奶刚事生产,甚是疲劳,需要休息,还请大少爷明日再来探望。”
“如果我非要见呢!你能怎么样!”白拂秋冷漠的话语让紫鹃几乎浑身一个冷战。这话如果入在别人的耳朵,铁定会告诉老爷,然而紫鹃却是知道白族或许除了那位两年来只在府中待过三个月时间的二少爷,没有谁会对二少奶奶和颜悦色,如果按着二少奶奶曾经用的一个词或许比较恰当:冷宫。
没有好脸色,不代表没有人觊觎二少奶奶的美色。府中的那些嬷嬷们曾不无妒忌的这样评价这位美若天仙的二少奶奶:“她这样的女人对于男人而言永远是‘我身边要是有个这么美的女孩多好!’而对于我们女人而言永远是‘这么美的女孩千万不要出现在我身边啊!’”云图城中有人在二少爷娶亲时曾惊鸿一瞥,惊为天人,遂在城中四处赞扬顾宁之美,一时之间到传出“云图之美”的称号。
所以大少爷不是为了小孙少爷来的,而是为了自己那个美得简直可以说是从男童到耆老皆通杀的二少奶奶来的。大少爷一直都对二少奶奶心动不已,然而那时基于老爷的严令,一直没有机会一亲香泽。如今二少奶奶已生产,那个禁令也就失去了效力。紫鹃只能在心中为二少奶奶祈祷,她终究不能阻挡大少爷的淫威,她只是一个丫鬟而已,又摊上这么一个主子。只得放进了这头色中饿鬼后。也许只有那句二少奶奶说过的一个词可以形容她的命运:天妒红颜。
踏入顾宁香阁的那一刻,白拂秋就看见了那个在摇篮里的皱巴巴的小婴儿,那一刻他的杀心直线上升,对父亲和弟弟的怨恨几乎要喷薄而出。然而当他将眼神移至床铺上那熟睡着的女子时,淫心和即将可以报复的快感充塞了他的大脑。他几乎是以飞鸟般的姿势扑向那个刚事身产的虚弱女子。那一刻他仿佛就见到这美得让所有男子都不禁淫心四起的女子在自己的胯下婉转……
紫鹃在门前侍立着,心中不禁为屋内即将要发生的事情感到羞耻和揪心。她甚至可以想象府中的那些人如果知道,绝不会处罚大少爷,只会以二少奶奶“不遵妇道”这个绝佳的理由将她赶出府中,如果是管家那样心狠的人,紫鹃几乎可以认定日后的秦楼中会有二少奶奶的凄苦身影。
只是过了很久,屋中一点声音都没有,别说是二少奶奶的呼喊声,就连大少爷的声音都没有丝毫泄出。紫鹃心中疑惑,即便心中焦急万分,可是多年来伺候人的身份,使她终究不敢逾越雷池一步。
“碰!”一声巨响,紫鹃避闪不及,一个人影从屋中直直的飞出,她视线所及,立马一声惊呼,急忙以手捂口,满脸震惊。她见到刚才满脸淫笑的进去的大少爷此时衣衫零落,脸色惨淡,包扎头发的发髻都被扯掉,满头黑发四散飘飞,在微风中荡起。
“噗。”一口鲜血自喉间吐出,满脸狼狈的白拂秋脸色越加苍白,几乎是如野兽般的低吼“白拂齐,我和你势不两立!”
正在这时,屋中忽然间又飞出一件物事直击白拂秋胯下,力道所及,白拂秋只来得及凄喊一声,胯下已是血迹模糊,受此一击,直接使他晕厥过去,生死不知。
紫鹃被这一连串的突发事件只惊的惊呼阵阵,很久才平息,她猛然间回头,那扇门早已关上。似乎里面的人知道紫鹃看向屋门,淡淡地道:“去通知老爷子吧。”紫鹃心中惊云翻滚,这是一个男子的声音,而且是个陌生男子。“怎么会,会有男子在少奶奶的房间?”
紫鹃楞楞的站在门前很长时间都没有动弹一下,门内也没有新的指示,似乎不管是二少奶奶还是那个陌生人都不把这件重伤白族大少爷的事当作一件大事。
白拂秋痛哼着醒来,过了很久才缓过神,胯下血肉模糊,他试着动了动,只是试图让腿挪一下,一股巨大的撕心裂肺般的疼痛立即钻满他所有的神经,遮掩了他的神智。在神智即将被痛楚吞噬之前,他用尽全身气力咬在舌尖,舌尖上的巨痛总算是稍稍缓解了那重伤的痛苦。瞳孔迷迷蒙蒙,一片血色,只能似是而非的看见不远处站在石阶上的女子,像是那个丫鬟。他憋足气力想叫此时还愣在门前的紫鹃,然而方才精神消耗太大,竟然只来得及吐出一个“紫……”字,便再度昏厥。
紫鹃愣神间,风带着那声虚弱的呼唤单音,钻进她的耳中,那一刻紫鹃只觉得浑身似乎被恶风伤身时的恶寒,一股怨恨暴怒之意侵遍她的全身。她“呀”了一声,这才想起尚躺在院中的大少爷,似乎那怨恨暴怒的寒意就来自那人的声音。她慌忙奔上前去,扯着白拂秋的衣襟,想扶起白拂秋,可是她一个弱女子如何扶得起一个二十多的青年汉子。只听“撕拉”一声,锦衣分裂,白拂秋重重的撞在石板道上,后脑勺流出暗红色的血。紫鹃大骇,强忍心中害怕之意,小心翼翼的凑过去,想看看白拂秋的状况。猛地一声:“扶我回房。”却是白拂秋又被痛醒,憋足精神狠叫出的一句。吩咐紫鹃带他走。紫鹃心下一骇,娇躯一颤,牙关紧咬的颤抖着答应了一声,可还是说道:“我……我……拉不动你啊……”然而又是良久没有声音,紫鹃大着胆子低下头,这白拂秋居然又昏厥过去。只把紫鹃是急得六神无主,她想去告诉管家,又害怕牵累到二少奶奶。又想就这么将少爷拖走,但又害怕在路上被人看见,到时候还是和二少奶奶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