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啸辰这段时间频繁地在中欧之间来往,博瓦德给他打电话,约他进行第二次会谈的时候,他正好与韩江月在荷兰的道林公司考察,协助韩江月完成新液压对道林公司的并购。
道林公司是欧洲一家老牌的液压件生产企业,此前的主打产品是风机减速器。上一次,欧洲风机企业前往中国调查中国风机制造商的生产情况,道林公司的总裁奈伊也去了。在同样生产风机减速器的中国新民液压公司,奈伊看到了比道林公司更为壮观的生产线,了解到新液压的减速机制造成本不到道林公司的一半,而且随着更多新设备的投入,其成本还会进一步下降。
看到这种情况,奈伊果断地做出一个决策,关闭了道林公司在欧洲的工厂,把所有的订单都交给了新液压代工。他测算过,即便在向新液压支付了一笔代工费之后,道林公司在每件减速机上获得的利润,还是比过去提高了一倍有余。
按照奈伊的想法,道林公司在放弃生产之后,将主要专注于研发和销售,其研发中心和销售中心都是设在欧洲的,这能够保证大多数的利润都为欧洲人所获得。
理想是美好的,但现实却很骨感。在把生产业务全面转移到中国之后不到半年时间,道林公司的研发部门就陷入尴尬的境地。许多生产过程中出现的问题,需要工程师到现场去处理,而从欧洲派人到中国去指导生产,是一件非常费时费力费钱的事情。一开始,工程师们对于到中国出差还有一些兴趣,等每个人都跑了几趟之后,大家就把出差当成了负担,每次都要抓阄决定派谁前往。
再往后,更大的问题出现了。由于与生产环节脱节,道林的欧洲研发中心根本无法掌握技术动态,有些生产过程中产生的新思路,无法反馈给研发中心,而研发中心的一些想法,往往又会被证明是难以实现的。相比之下,新液压自己的研发中心反而能够随时追踪技术热点,屡屡能够顺应生产要求,提出解决方案,把自己的欧洲同行给压在了下面。
迫于压力,奈伊最终不得不决定把欧洲研发中心的一部分迁到中国去,直接与生产环节相挂钩。一个部门迁过去了,其与其他部门的沟通又成了问题,于是其他部门也陆续迁到了中国。因为大多数欧洲工程师并不愿意离乡背井,长期在中国工作,所以道林研发中心在欧洲辞退了一部分工程师,转而招募了一大批中国工程师在中国研究中心工作。
再往下的事情就是顺理成章的。奈伊发现,自己维持一个远在中国的研发中心实在没有什么意思,如果把这个研究中心与新液压的研发中心合并起来,或许效率更高。至于道林公司的欧洲总部,要不就专注于做市场开拓好了。
“就这样,奈伊成了我们新液压的欧洲代理商。他既卖道林的减速机,也卖新液压的减速机,相比之下,反而是卖新液压的减速机更赚钱。”韩江月呵呵笑着向冯啸辰介绍道。
“奈伊这算不算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呢?”冯啸辰调侃道。
韩江月说:“其实,奈伊不这样做也不行。他原来想保留在欧洲的研发中心,但他的工程师薪酬比我们要高出好几倍,就算他们经验比我们新招聘进来的大学生要更多一些,我们三四个人和他们一个人竞争,他们肯定也是比不过的。与其硬撑着,还不如把研发工作也转包给我们。”
“我们原来说中国有廉价劳动力优势,现在这种优势转移到了工程师方面。我们的工程师也是全世界最便宜的,这就决定了我们的研发成本要比西方国家低得多。”冯啸辰总结道。
在有些人心目中,技术研发就是一个天才对着墙壁发呆,然后突然灵光一闪,于是一项划时代的发明就出现了。基于这样的认识,他们批评中国的大学生缺乏创新能力,号召从小学开始就要减负,让孩子们多弹点钢琴,多看点莎士比亚,据说这样能够培养灵感。
而事实上,技术研发绝大多数时候都是在堆钱和堆人,科研人员的日常工作就是不断地做实验,在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败中找到正确的路径。要做这些事情,并不需要多少灵感,需要的是能够堆上去几百、几千名工程师,让他们像搬砖的民工一样堆积经验,直至成功。
计算机专业的人员常戏称自己是“码农”,其实是有道理的。编程也是一项研究工作,但这项工作一点也不浪漫,同样也不惊险。绝大多数的算法都是固定的,程序员要做的就是把这些算法堆砌起来,变成一个能够解决问题的程序。
设计一辆汽车或者一台机床的过程,与编程并无二致,同样是把若干已经固定的模式组合起来,让它达到最优,而要实现这一点,最重要的就是拥有大量具备基础知识同时价格便宜的工程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