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绮应道:&ot;昨儿万岁爷叫人送了半罐子亳州毛尖,听内务府说。是下头才贡上的好茶,通共就两罐子,只太后和皇后宫里得了。&ot;
青橙一笑,道:&ot;闲话什么,快去煮了就是。&ot;尔绮欢喜答:&ot;是。&ot;又叫专管茶碗的丫头取了整套白玉红釉茶盏,小心端着出去。
愉嫔收敛住心神,像往时一般亲热无间,笑道:&ot;姐姐福气好,能亲自侍养三阿哥。不似我等,母子分离,不得相见。&ot;又望着炕几上搁的一串翡翠手链,清莹剔透的泛着光彩,也不知是哪儿贡上的价值连城之物。却只被随手一扔。
她黯然道:&ot;自有孕后,皇上便甚少召见我,如若有一日能让我同姐姐似的,自个教养五阿哥,真是早死十年也情愿。&ot;
青橙端倪着她,倒是情真意切,想起自己的三阿哥,感同身受,正想宽慰两句,海安却掀帘进来,福身道:&ot;主子,万岁爷来了。&ot;愉嫔不想竟撞见皇帝,连忙起身相迎。青橙脱了鞋歪在炕上,正要趿鞋,皇帝已行至跟前,朝她摆手道:&ot;你歪着吧。&ot;顺势便坐在愉嫔起身之处。
愉嫔恭谨屈膝道:&ot;皇上万福金安。&ot;
皇帝示意她坐下,朝青橙道:&ot;朕给三阿哥取了名字,拿来给你瞧瞧。&ot;说着,望了吴书来一眼,吴书来躬身递上小片娟纸,青橙择开一看,纸上用朱红御笔写着一个&ot;璋&ot;字。
青橙微卷舌尖轻声念道:&ot;璋。&ot;
皇帝道:&ot;三阿哥行&ot;永&ot;字辈,&ot;璋&ot;为礼器,是上等之玉,朕愿他将来有玉一般的品性德行。&ot;青橙又念:&ot;永璋。&ot;自皇帝进殿,愉嫔还不曾搭上话。便笑道:&ot;臣妾听着倒好,叫着也顺溜。&ot;
青橙将纸片扣在炕几上,朝皇帝嫣然笑道:&ot;既是弄璋之喜,寓意倒好。待今后永璋懂事了,知道皇阿玛的喜爱之心,他无论身处何时何地,也会觉得欣慰。&ot;
皇帝笑道:&ot;正是此意。&ot;
两人举止亲厚,竟无半点君臣之碍,愉嫔瞧着,越发心有不甘,面上却一分不露,她也很想为五阿哥请命取名,但被身份位阶拘着,竟不能开口。青橙身为母亲,待愉嫔便平白多了几分怜悯,她道:&ot;想来内务府定拟了许多名字,不如给五阿哥也挑一个。&ot;愉嫔心中咯噔作响,婉声道:&ot;谢姐姐惦念。&ot;
尔绮捧了茶敬上,皇帝抿了两口,觉得齿间留香,便笑道:&ot;尔绮的手艺倒是越发好了,正得醇香。&ot;尔绮喜笑逐颜,道:&ot;谢万岁爷夸赞。&ot;愉嫔见皇帝不接话,窘迫不已,越发不敢吱声。
皇帝前朝有事,只能略坐一坐。他拂袖往外,道:&ot;你们别送了,外面日头正烈,莫着了暑气。&ot;待到了门口,方似恍然大悟一般,回身道:&ot;愉嫔啊。&ot;
愉嫔忙毕恭毕敬道:&ot;臣妾在。&ot;
皇帝面无颜色道:&ot;宫里的阿哥都是适龄后才取名,你是嫔位,当谨遵本分,别在纯妃跟前失了分寸。&ot;他没来由的训斥,叫愉嫔措手不及,顿时满脸惨白,膝盖一软,便跪了下去,紧咬着牙却不知自己错在何处,半响方道:&ot;臣妾知罪。&ot;
皇帝点点头,道:&ot;你知罪就好,往后无事,别往翊坤宫叨扰,你是钟粹宫主位,当起宫里仪范。要是闲得慌,就抄撰经书为太后祈福罢。&ot;
愉嫔鼻尖酸涩难忍,却不敢在皇帝跟前垂泪,她伏地叩首,道:&ot;臣妾谨遵皇上教诲。&ot;皇帝嗯了一声,便径自去了。
青橙隐约猜到皇帝的心思,双手扶起愉嫔,道:&ot;都是我不好,不该…&ot;话犹未尽,愉嫔忙勉强笑道:&ot;不怪你,是我糊涂。&ot;她满腔怒火、委屈、悲愤无处发泄,也不能表露,只得道:&ot;我不过来瞧瞧姐姐,见你好好的,我也安心。&ot;遂请辞而去。青橙亦不挽留,送她至阶下,便折身而返。
到了晚上,皇帝往道德堂看望三阿哥,逗弄半会,瞧着小孩儿哭哭啼啼,便生了怠倦,拉着青橙回主殿歇息。他盘膝坐在炕上,伸了个懒腰,道:&ot;还是这儿清净。&ot;青橙抿唇笑道:&ot;就那么一小会,你就受不了了。&ot;
皇帝怔怔的望着高几上的烛火,道:&ot;小东西的花样还真多。&ot;
青橙叫宫人从旁侧搬了两盏宫纱灯置在炕几上,又让海安取了针线盒,坐在皇帝对面裁剪摆弄。皇帝道:&ot;小心伤了眼睛,永璋的东西虽紧要,但也不必你亲自做,她们做好了,你挑拣就是。&ot;青橙手上不停,在灯下论着经纬。道:&ot;你今儿怎么忽的训起愉嫔?她该生我气了。&ot;
皇帝伸手在她针线盒里随意拨弄,他难得清闲无事,心无旁骛的瞧着她在灯下穿针引线,心里安静如一汪清池,随风微微而漾。他道:&ot;朕总觉愉嫔心事重重,有时竟看不透她,实在叫人厌烦。再说--&ot;他停了停,又道:&ot;朕以往是瞧她救过你,才待她另眼相看。但她自怀孕、生三阿哥、晋嫔位,其间种种,言行处事不甚得朕欢心。你也该提防她,她与你亲厚,怎会平白无故?&ot;
青橙叫他往盒中寻了银线递与她。道:&ot;我知道你喜欢哪样的?舒嫔总不会错,又年轻,又乖巧,说起话来叮铃铃的,像铃铛的声音,我听着都喜欢。&ot;
她睨了他一眼,道:&ot;我那时不得宠,钟粹宫里只有愉嫔理会我,怎么能说平白无故?&ot;皇帝却还停在舒嫔的话头上,道:&ot;朕才不喜欢叮铃铃的。&ot;他撑脸倚在炕几上,直直凝望着青橙,道:&ot;朕喜欢安安静静的。&ot;
夜里漆黑如墨,无月无星。翊坤宫里熄了大半的灯,只屋中通亮辉煌。两人低喃浅语,平日里都不是话多之人,却能说到鸡鸣时去。灯昏帐暖,皇帝的声音若有若无的传出,道:&ot;别老惦记着给永璋做衣衫,你自己翻来覆去的总那么几件,也不怕朕嫌弃。&ot;
青橙道:&ot;谁说是给永璋做?&ot;
皇帝忽而想起她缝制时用了金丝、银丝,倒不似给小孩做,遂笑道:&ot;御前针线上的宫人数十,朕只要你自己吃好穿好就成。&ot;青橙的声音越发微不可闻,道:&ot;我就是想给你做嘛。&ot;皇帝道:&ot;你是朕宠爱的妃子,就该十指不沾阳春水…&ot;
说到最后。便是谁也听不见了。
天刚刚蒙亮,待宫门开了锁,舒嫔半刻也不能等,宣了娇舆直往娴妃寝宫叙话。娴妃统摄六宫,向来早起,见舒嫔气势汹汹而来,倒是一愣。顺妃日日往娴妃宫里用早膳,知道舒嫔求见,便避在帘后。
舒嫔依礼请了安,坐也不坐,道:&ot;我有体己话要与娴主子说。&ot;娴妃不知她有何事,便挥手让众宫人退下。舒嫔直截了当道:&ot;我年纪虽小,但也知明事理。&ot;她从袖口里掏出白瓷罐子,重重往案上一撂,道:&ot;娴主子,这是什么意思?莫不然是让我给皇上用i香么?他要是喜欢我,我自然承欢。他要是不喜欢我,此等拙劣卑鄙的手段,我也不消用。&ot;
娴妃镇定自若,往炕上坐了,端起清心茶喝了两口,定了定神,方道:&ot;拙劣?卑鄙?你可别忘了,是谁叫人在翊坤门前泼油,让身怀数月的纯妃跌跤?&ot;
舒嫔辩驳道:&ot;我是气愤难平,只想让她跌跤难受而已,却并未想害她性命。你让我用迷香,一旦罪定,可是死罪!&ot;略略一顿,又道:&ot;于皇上有害之事,我是不会做的。你也尽可放心,此事我会烂在心里,死也不会开口。&ot;
一语毕,便起身告辞。
待她走了,顺妃从帘后转出,笑道:&ot;竟才看出来,舒嫔待皇上,倒还有几分真心。&ot;娴妃冷冷一笑,道:&ot;真心?在她那个年纪,谁不是真心实意?&ot;
顺妃道:&ot;她年纪尚小,到底有明白的一日,迟早还是会听你的话。&ot;她捡起案上的白瓷罐子,道:&ot;我倒要劝你,舒嫔说的并不是没有道理。无宠也罢,总好过事发被打入冷宫。太后若知道你用迷香,怕是头一个要处置你。&ot;
娴妃像是陡然失去了浑身气力,蹙眉叹息道:&ot;你不知道,他到底是伤透了我的心。&ot;他,自然是指皇帝。少时恩爱,柔肠千指,终不过覆水东流。顺嫔听着她哀声凄凄,心有同感,却只能缄默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