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摆手,道:&ot;她不愿意说,就算了。&ot;又道:&ot;别跪了,起来吧。&ot;宛儿谢了恩,欲要起身,哪知脚踝猛然一痛,如针扎似的叫她没得防备就往面前扑去,幸而吴书来伸手扶了一把,才不至摔倒。皇帝唇边溢出一抹冷笑,这种伎俩他见惯了,蓦地生了厌烦之意。
宛儿亦觉惶然。知道皇帝恐要误会,奉茶之时便将错就错,故意露出自己手上的伤痕,又向吴书来告假,托词说自己的脚受了伤。皇帝不动声色,她也暗自僵持。过了两三日,皇帝夜宿长春宫,晨起时皇后伺候梳发辫,柔声问:&ot;宛儿是不是服侍得不好?&ot;
皇帝往镜中冲她一笑,道:&ot;皇后何出此言?&ot;
皇后微红了脸,道:&ot;臣妾先前以为皇上喜欢她,才命她到奉茶司当差。可是…&ot;闺阁房事,并不好摆到明面上。皇帝越发笃定那晚魏宛儿所做所为是皇后指使。遂道:&ot;皇后想什么,朕都明白。但是皇后,你错在不该揣摩圣意。&ot;
他说得轻轻巧巧,甚至还带着笑容。皇后却已唬得栗栗危惧,肉颤心惊,手里的牛角八宝梳咣当落地,提心吊胆道:&ot;臣妾知罪。&ot;皇帝叹了口气,道:&ot;你是朕的嫡妻,大清国母,原不该如此怕朕。&ot;又道:&ot;罢了,朕也不想旁人瞧你的笑话,魏宛儿的事朕会看着办。&ot;顿了顿,道:&ot;时候不早了,梳头吧。&ot;
皇后满腔酸楚,不知从何说起,只得浅浅应了声是。
京城大旱,钦天监上奏在乾清宫设坛祈祷。皇帝准奏,决意长跪三日三夜,再徒步往天坛祈雨。尔绮在青橙面前禀道:&ot;晚膳备了胭脂鹅脯、鸭条溜海参、红油素肚丝、清汤龙须菜…&ot;话还没完,青橙却道:&ot;乾清宫设坛祈福,皇上清心寡欲,不吃盐酱,更别说荤腥。你早早预备两笼豆腐包子,再去摘两筐新鲜的玫瑰花儿,煮两碗清露湃在井水里。&ot;
一时皇帝过来午歇,果然说没吃饱。青橙忙叫尔绮呈上豆腐包子,皇帝吃了两个半,又喝下大碗凉浸浸的玫瑰清露,歪着榻上任由青橙按揉着小腿膝盖,实在觉得酣畅。小歇了半个时辰,圣驾依旧往乾清宫长跪祈福,以示虔诚。如此过了三日,至第四日大早,皇帝亲率王公大臣从午门出,徒步往天坛行常雩礼求甘雨。
礼节繁琐自不必细论,其实钦天监早已夜观天象,预测此日必有降雨,方奏请皇帝。皇帝至天坛时,阴云漫天而至,不消片刻功夫,便大雨如注。满朝文武皆跪地齐呼&ot;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ot;其势威武,可惊动天地。
皇帝身着祭袍,戴东珠顶冠,腰间束金镶珠琥珀四块瓦方祭带,穿蓝缎凉里皂靴,气势威严立于台阶之上,俯瞰天下。彼时倾盆大雨,乌云压城,雾气腾腾如临仙境,空气中含着尘土花草的味道,使人迷离、陶醉、心悦臣服。他的心底却倏然一柔。暗暗道:此时不知青橙在做什么呢?想着想着,就看着乌云翻滚的天际,愣愣发呆。
御驾回宫,已至傍晚时候。皇帝靴袍半湿,往养心殿换了衣衫,净了手脸,略略闭目养神片刻,便坐轿往寿康宫给太后请安。娴妃亦在跟前伺候,见皇帝风尘仆仆的模样,知道是累乏了,道:&ot;皇上在宫外用膳,定然吃得不好,可要再用些点心瓜果?&ot;
皇帝确实饿了,便笑道:&ot;旁的不说,叫人下一碗三鲜饺子来。&ot;娴妃应了,忙吩咐嫆嬷嬷去传膳。太后素来不爱吃面食,寿康宫的厨房每隔数日才会揉面团。皇帝突然要吃,重新揉面发酵已是来不及,只得用前日的面皮配着虾仁、韭菜、猪肉包了大碗荤三鲜饺子。皇帝吃了两口,总觉不对劲,远远没有翊坤宫的味道,越发想念青橙。
毕竟是在太后宫里,皇帝嚼蜡似的吞了半碗,方道:&ot;朕饱了,撤膳吧。&ot;又跟太后嗑叨了半会,方要起身告退。太后却道:&ot;今儿娴妃在哀家宫里伺候的大半日,也累了,你送她回景仁宫罢。&ot;太后的意思不言而喻,皇帝仁孝,看了娴妃一眼,笑道:&ot;儿子遵命。&ot;
两人一齐跪安告退。
大雨淋漓,洛晴得知圣驾临幸,早早率领宫人撑伞候着景仁门迎驾。夜色凄凉,一径的宫灯在风里摇摇坠坠,直亮到殿宇深处。皇帝疾步入屋,又换了一身衣衫鞋袜,盘膝坐在炕上喝茶。茶香缭绕,是素日皇帝爱喝的上等女儿龙井,案几上用宝蓝色折枝纹长颈瓶插着数百朵粉嫩蔷薇,皇帝看着看着,又想起翊坤宫的玫瑰清露。
皇帝抿了口茶,没来由的呵呵一笑。
娴妃陪笑道:&ot;天降甘霖,是国之大喜,亦是皇上功劳。&ot;又问:&ot;皇上可要沐浴?今儿在外累了一日,想必汗津津的很不舒服。&ot;皇帝恍若没听见似的,犹自在沉思中。娴妃轻唤道:&ot;皇上?!&ot;皇帝回神,嗯了一身,问:&ot;你说什么?&ot;娴妃重复道:&ot;皇上要不要沐浴?&ot;
皇帝哦了一声,坐直了身子,又弯腰自个捡起靴子套上,面色匆匆道:&ot;朕突然想起一份紧要的奏折,非今晚上批示不可。&ot;娴妃愣了愣。旋即贤惠道:&ot;政务要紧。&ot;又帮着戴好雨冠,亲自撑伞欲要送驾。皇帝却握住她的手,道:&ot;雨大得很,地上滑,朕有一堆人伺候,你就在屋里呆着罢。&ot;如此,娴妃便只行至廊下,躬身送驾。
吴书来以为皇帝要回养心殿,便使了轿夫往西南边走。到了西长街上,皇帝却挥手要下轿,吴书来不知何意,俯身在轿帘旁,问:&ot;主子有何吩咐?&ot;皇帝已掀帘出轿。吴书来忙撑起伞,自个淋在雨里,眼皮子都快打不开。
皇帝道:&ot;你带着人回养心殿,朕去翊坤宫。&ot;
吴书来语结,半会才谄笑道:&ot;皇上,您这不是叫奴才为难么?让太后知道了,非得打断奴才的狗腿不可。&ot;皇帝眼睛一横,道:&ot;你自己要是想断狗腿,就去禀告太后,朕可不拦你!&ot;说完,折身便往后走。吴书来小步随在身侧,哭丧着脸道:&ot;主子…&ot;
皇帝停住步子,道:&ot;你去安排魏宛儿在西暖阁呆着。到了半夜,再送她去庑房睡一个晚上。&ot;稍顿,又道:&ot;待明儿早上,就传朕的口谕给内务府,封魏宛儿为答应。&ot;吴书来悚然一惊,隐约猜到皇帝的意图,无非是想拿皇后当做挡箭牌罢,没法再劝,只得应了是。
青橙开窗听了半会的雨,又持了毛笔在书房习字,屋里静静的,唯有外头大雨磅礴。海安与尔绮促膝坐着打绦子,时而说两句话。大多的时候,都是自己想着心事。一阵急促的靴声传来,尔绮望了望门帘,轻声道:&ot;不会是皇上来了吧?&ot;
海安心神一凛,忙搁下手中物件,掀帘出去瞧。尔绮将手里的东西收拾了,抿了抿鬓角的发簪,方出屋去。迎面撞上皇帝,吓得&ot;啊&ot;的一声大叫。皇帝心情甚佳,不与她计较,反笑道:&ot;莽莽撞撞的,哪里像主子跟前伺候的丫头。&ot;又道:&ot;去,煮碗三鲜饺子来!&ot;
尔绮忙答应着下去吩咐。
青橙随手撂了笔墨,出了书房,行至厅,正巧皇帝进屋,见他衣襟湿透,先细碎的责怪起来,道:&ot;怎么不坐轿子,这样大的雨…&ot;皇帝挑眉一笑,道:&ot;你怎么知道朕没坐轿?&ot;司衾宫人已呈上便袍,青橙一面引他入寝屋,伺候他换衣,一面道:&ot;坐轿子能湿成这样?顶上漏雨还差不多!&ot;又问:&ot;怎么不见吴书来?&ot;
皇帝伸展着双臂,任由她解扣子取雨冠,又将命吴书来回养心殿之事随口说了,道:&ot;别说那些有的没的,朕实在饿了,那玫瑰清露还有没有?&ot;青橙点头,道:&ot;知道你爱吃,早上就命尔绮备了。&ot;又喊了海安来,道:&ot;你去叫人烧水,预备皇上沐浴。&ot;
看着宫人们左右忙碌,皇帝称心如意的往炕上一歪,道:&ot;还是你这里舒坦。&ot;青橙挺着大肚也实在不方便,分派了事儿,就坐在皇帝对面闲话。不过片刻功夫,尔绮便端上两碗素三鲜饺子,配着四碟酸辣小菜,再有一大碗羊骨肉汤,热气腾腾的,叫人胃口大开。
皇帝狼吞虎咽般吃干抹净,惬意道:&ot;果然是--民以食为天!&ot;
青橙眉眼弯弯笑道:&ot;还吃得下玫瑰清露?&ot;皇帝道:&ot;难得心里念着想吃。&ot;青橙取笑他,道:&ot;戒荤三天,可真是苦了你。&o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