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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93、又喜(毕)(1 / 2)

忻嫔得到这个坏消息时,正随皇帝驻跸栖霞行宫。

栖霞行宫便在栖霞山,便是尹继善挖湖造景的所在。

忻嫔听着乐容禀告,两耳便是一片轰鸣,好半晌只能看得见乐容的两片嘴唇在动,却听不见了乐容在说什么。

更为讽刺的,便是眼前这座栖霞行宫啊。她偏就是在这儿听说姐夫被皇上申饬、下旨罚俸的消息,那皇上心下对于尹继善和姐夫之间,看重谁、看轻谁,自已是不用再做比较了。

忻嫔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强撑着嫔位娘娘的颜面,坚持着端庄自持回到寝宫的。

进了门,脚步却险些无法稳当迈过门槛。七八寸高的旗鞋,虽叫她在人前能高高在上,却成为她登堂入室的最大障碍,险些直接将她给绊倒在了门槛上。

眼前这情形便宛如一句讽喻。

自以为是的高贵,本以为会让自己的与门槛的高度更近;可是事实上,那也要看自己有没有本事将脚抬得够高,否则非但不能轻松迈入门槛,反倒会自己将自己绊倒在地。

忻嫔越发懊恼,抬起脚来狠狠踹向那门槛。

“不过只是行宫,缘何也要修这样高的门槛!这门槛是尹继善修的,他就是故意与我做对!”

乐容与乐仪对视一眼,急忙一左一右上前,扶住了忻嫔去。

都小心翼翼劝,“主子何苦跟一条死木头疙瘩置气去?这般用旗鞋踹门槛,木头震动木头,到头来只是叫主子脚底下疼。”

旗鞋的高鞋底,也是木头做就;这般互相撞击,脚底自是被震得生疼。忻嫔不得不停了脚,却是一腔的恼怒怨恨无处排解,这便还跟这条门槛过不去,跺着脚喊,“还不去叫人,将这条该死的门槛给我锯了去!大胆尹继善,安排这样高的门槛,便是故意与我过不去!”

乐容和乐仪又对视一眼,乐容扶着忻嫔往里去,乐容赶紧扭身儿过去将殿门给掩了。

嫔位住同一处院子,豫嫔就在对门儿呢。

殿门关好,乐容扶着忻嫔坐下,这才轻声劝,“……此处终究是皇上行宫,门槛的高度自是符合皇家身份。主子若非嫌门槛高,若叫外人听去了,还指不定要怎样嚼舌头。”

门槛高低体现的是身份的等级,此处既然为皇帝行宫,门槛的高度自是与皇家身份相对应。

门槛高便不是障碍,更不是有心的陷害,而是身份至高无上的代表。

忻嫔若嫌弃,那岂不是忻嫔要说自己的身份不够高了,才迈不进那条门槛的?

忻嫔自己冷静下来些,倒也想明白了。只是实在生气,这便拗不过来,只垂首自顾生闷气。

乐容和乐仪何尝不知,主子这哪里是跟一根门槛过不去,主子心下难受的自然还是安宁大人被皇上罚俸了的事儿。

“不过是罚俸六个月,那统共才有多少银子呢;况且换上罚的是正俸,又不是养廉银,地方官员每年的收入,正俸终究是少的,都是全指着那些养廉银子,皇上这回又没说连安宁大人的养廉银一并罚了,那自然伤不到安宁大人的根基去,主子倒想开些儿吧。”乐容只能苦劝。

半晌,忻嫔终是叹了口气,“你说的是,不过是六个月的正俸,那么点银子又何入我姐夫的眼去……”

“只是,我姐夫便是不在乎那点银子,却又怎么能不在乎那份颜面去?”

忻嫔懊恼地将炕桌给推开,硬木翻倒,发出铿锵的响动。

“我也怪了,凭什么其余嫔妃在江南的亲戚,高晋、阿里衮的一个一个受奉恩衔,偏我姐夫受罚;凭什么江南一干接驾的官员都得了赏银,偏我姐夫被罚俸!”

“便是说什么御舟上的水手生事,我姐夫是地方官员,责无旁贷。可是我倒要问问了,那御舟上的水手招募是两淮盐政高恒的事,若说地方官那也还有江苏巡抚呢,又干我姐夫一个布政使兼织造什么事!皇上若要问责,为何不问正管此事的高恒;若说是地方官的事,为何不问两江总督尹继善、江苏巡抚庄有恭去?”

忻嫔黯然摇头。

“……你们难道还不明白,这水手的事儿,怕只是一个幌子么?是皇上莫名其妙拿我姐夫出气,随便捏了个缘由,这就叫我姐夫担责!”

乐容和乐仪都吓了一条,面面相觑,一时都不敢说话了。

她们两个在苏州,已然拿了安宁的银子。原本心下自是欢欢喜喜,可是这一忽儿,却忽然有些觉着那些银子有些像吃多了的黏米面饽饽,虽说用力从嗓子眼儿个咽下去了,这会子却沉甸甸的卡在胃口儿上,消化不下去了。

忻嫔瞧她们两个神色,更是黯然神伤,“我也不愿意这么想,可是眼前这一宗一件地累叠到这会儿,我却已不能不这样想来……皇上他,就是故意在拿捏我姐夫;我不知道皇上是不是对我姐夫的公事有何不满了,可是我心下更忐忑的是,我总担心皇上这么对我姐夫,怕也是要与我有关。”

忻嫔都撑不住头上那份半钿,半份钿花都要沉沉压断了她的颈子,她不得不深深垂下头去,以缓解那头顶的重量。

“……皇上他,既然肯带我一起来,难道不是已经原谅了我,不是已经重新接纳我的心意了么?皇上他怎么会忽然地,就又改变了去?”

次日皇帝便又临幸尹继善的两江总督署,之后又重新回栖霞行宫驻跸。

接着,皇帝便又下旨,今年正好是督抚官员甄别之期,皇帝特示,总督中如尹继善、高晋;巡抚中如陈宏谋、庄有恭等人,宣力有年,各称厥职。俱著交部议叙,以示优奖。

说巧不巧,尹继善和高晋两人自不必说了;而陈宏谋、庄有恭也正好是前后两任的江苏巡抚。

安宁为江苏布政使,只在江苏巡抚之下;安宁的心愿不止在复职为江苏布政使,他实则是希望能够如当年一般,重归江苏巡抚之职。而此时皇帝将前后两任江苏巡抚皆交吏部议叙,自是给二人最大的肯定。

若此,安宁想要得到江苏巡抚之位,已然越发渺茫;更何况陈宏谋、庄有恭二人被皇帝嘉奖,而安宁刚刚反受罚俸……至这道旨意之后,安宁想要实授江苏巡抚的梦,便注定只能是个梦了。

栖霞行宫,婉兮与语琴携手同游“彩虹”、“明镜”二湖。

这两个湖,便是五年前尹继善为接驾而挖山造出、还被九爷派属员写诗暗讽过的那个景。

婉兮与语琴自是心照不宣,立在湖畔也是忍不住垂首含笑。

婉兮抬眸望这湖光山色,垂首轻吟:

“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

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

语琴会意,点头道,“李白的好诗。”

婉兮含笑点头,“尹继善大人虽说人力造景,可是凭他才学,这景之所出,必定有典。故此他虽是矫造山水,可是却依旧能融汇天地自然,令此情此景浑然天生。”

语琴吸口气也点点头,“我来此之前,若只是听说尹继善造景,心下也不无鄙夷;然则此时亲眼看见,倒果然也与你同感。尹继善大人终究大儒,便是造景,造得也并无穿凿之匠气,反倒使这湖光山色融为一体。”

“抛开尹继善逢迎皇上之心,单说这景,我倒也觉造得好。”

婉兮笑笑,心头却是略微苦涩。

“姐姐还记得李白这首诗的后半阙?”

语琴是出自大儒之家,自幼琴棋书画,这自是考不住她。

垂首只微微一想,语琴已是吟来:

“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

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

婉兮轻叹一笑,“……水色天光天渐晚,橘林柚林掩映在令人感到寒意的炊烟之中;秋色苍茫,梧桐也已经显得衰老。除了我还有谁会想着到谢朓北楼来,迎着萧瑟的秋风,怀念谢先生呢?”

婉兮偏首,凝视语琴,“尹继善当年此为,便连九爷都忍不住令下属写诗讥讽,尹继善如此落下痕迹的逢迎之心,几乎成为他一生最大污点。可是姐姐啊,世人只见尹公逢迎;我却从‘彩虹’、‘明镜’二湖之名中,看到一位垂暮老者心下的苍凉了。”

语琴心下也是微微一动,“你是说……”

婉兮点头,“尹继善大人年少得志,为封疆大吏之时都还被人戏称‘小尹’。可是他一任封疆就是三十年啊……三十年不得入中枢,即便封疆之臣亦是大吏,却终究远离朝廷核心。身为大臣,心下如何能不苍凉?”

语琴微微吸了口气,便也点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你是说,他当年是心下凄惶不安,这才做出那样落人口实之事。老臣之心,令人唏嘘。”

婉兮点头,轻轻捏了捏语琴的手,“他挖湖,是乾隆二十二年的事;而两年后就是乾隆二十四年,正逢八旗女子选秀之年,皇上便选了庆藻,指给了永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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