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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卷116、海棠让与石榴红(万字毕)(2 / 2)

皇太后倒也气顺了,哼了一声道,“你乾清宫那边儿还没散了席,你便不必担心这边儿了,快回去吧。别让宗亲大臣们久等了,也免得人家笑话你后宫里头不安宁。”

皇帝垂首想了想,“既然皇后不在,贵妃又不宜立规矩,那儿子便叫舒妃和阿日善来伺候着额涅用膳吧。”

皇太后便也点头,“也好。”

皇帝离去,众人行礼恭送,阿日善已是喜不自禁。

婉兮自坐着,吩咐永珹福晋、鄂凝和庆藻忙里忙外。

永珹福晋和庆藻还都好说,婉兮吩咐起来倒不必犹豫;反倒那鄂凝是有些讪讪的。

语琴将鄂凝的神色都放在眼里,待得三位皇子福晋忙各自的差事去,语琴便轻声道,“你没瞧见么,愉妃和鄂凝的脸上都有些不自在。”

婉兮点头,“鄂凝不能到愉妃跟前伺候,却被我呼来唤去……”

语琴却摇头,“我瞧着倒不是因为这个。”语琴朝阿日善那边努努嘴,“我看她们两个倒是目光不离那头儿。”

婉兮也有些意外,“这是怎么话儿说的?”

玉蕤去转了一圈儿回来,伏在婉兮耳边道,“五阿哥所儿里的侍妾胡博容,又有喜了。”

婉兮也是挑眉,“哦?几时的事儿?”

玉蕤道,“算算日子,她已是五个月左右的身子了,那便就是秋狝时候的事儿。之前因为姐遇喜,咱们宫里便也不管外头的事儿,英媛便也没将这事儿告诉我来。”

婉兮垂首细忖,“这对愉妃和永琪来说,是好事儿啊。鄂凝不高兴倒是有的,可是愉妃何苦也一张苦瓜脸去?”

“再者,便是胡氏有喜,又与绵德福晋何干?她们两个倒是盯着绵德福晋这般神色,却又是为何?”

玉蕤道,“昨日除夕,皇上在太和殿行朝政外藩之宴,阿日善她阿玛、固伦额驸色布腾巴勒珠尔也与宴……听说这位三额驸在皇上面前,极尽为绵德阿哥美言。”

婉兮这便扬眉,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嫡出固伦公主和固伦额驸,这便是给自己的女婿攒劲儿了。”

语琴也道,“今儿皇上又叫阿日善代替皇后,到皇太后席边伺候……难怪叫愉妃和鄂凝,全都心下不安了。”

婉兮倒是有些走了回神,只垂眸望自己的手。

方才皇帝离去时,以她为首,众人相送。皇帝独捏了捏她的手,在她耳畔柔声低语,“大过年的,又刚好儿出了月子,别生气。有气儿,都朝爷撒,啊~”

她攥紧了手,将皇上在她掌心留住的那一抹温暖给藏住。

这一会子,便是之前与那拉氏之间的那些不快,抑或是愉妃和阿日善之间的互不顺眼,对于婉兮来说,都已然隔得遥远,毫不重要了。

这会子对她来说,这世间最珍重的,便是皇上留在她掌心里的这一抹暖。

不必示人,心却已然软了。

大年初四,皇帝奉皇太后,率领一众后宫,又到重华宫行家宴。

这一次只有宫里的内廷主位,以及在内行走的皇子皇孙福晋们,摒除了宫外那些宗室福晋;也不必穿吉服,倒是更自在、更热闹些了。

今儿那拉氏终于还是绷着脸来了。

因是在重华宫的家宴,这便叫众人不由得都说起大年初二,皇上召大学士、内廷翰林等,赐茶果,君臣联句的事儿来。

君臣联句,自是一段佳话。皇帝和大臣们每一年都有佳句流传,乃是宫中文华之毓秀,内廷主位们多是名门闺秀、书香之后,这便也都神往之。

众人便都互相问,“倒不知前儿皇上跟大臣们联句,今年又是以何为题?”

说到文采博雅,六阿哥永瑢自是不遑多让的。

初一那日永瑢的福晋又吃了那拉氏一个瘪儿,这便也是有心找补,这便含了一段矜傲,含笑道,“今年的题啊,是‘岁朝图’。”

所谓《岁朝图》,“岁朝”二字说的便是一年之首,也就是大年初一了。在岁朝这一天,古往今来的人们为了祈福迎新,将平时深藏的金石、书画、古董、室内花鸟等雅玩之物陈设在案几上,与亲朋同好雅赏,后将这些摆放物件勾染成画,挂于厅堂之上,岁朝图便逐渐萌生了。

而这《岁朝图》的习俗走入宫廷,是在宋代。宋代宫廷每逢正月初一将临,皇帝命翰林图画院的画师描画冬季不能见到的花卉、禽鸟以及各种器物,挂于宫中,以为岁朝增添喜庆气氛。

此后,《岁朝图》的题材不断扩展,至明、清两代,《岁朝图》的题材便雅至花鸟、文房用品,俗至灯笼、鞭炮、果蔬等日常用品,无所不包,《岁朝图》成为一种融诗、书、画、印于一体的意蕴丰富、雅俗共赏的画种。

到乾隆年间,皇帝不但命如意馆画师,如郎世宁等在大年初一前绘《岁朝图》悬挂宫中;皇帝自己,还有皇子皇孙、宗室王公们,也都亲绘《岁朝图》。

如乾隆二十一年,皇帝亲笔绘制《丙子岁朝图》,图中绘瓶、竹、灵芝、萝卜,新春大吉字条,诗塘上题“同风”二字。御制诗文:“岁纪重开子,星杓又指寅。天涯息征战,歌舞太平春。乌孙归去各封汗,协记明时命五官。讹正从前珠露海,条风翘首向东看。”表现了四海升平、国泰民安的祝愿。

乾隆二十五年,皇帝亲笔绘《庚辰岁朝图》,图中为墨笔水仙,运用西洋画法,明暗立体效果明显。诗塘上题“韶华”二字。御制诗文:“腊半发青阳,晓春萃百祥。十干周复始,又庆值金穰。东陆延禧肇,西师告武成;南端双凤阙,北拱万年清。噜斯讷默会文同,测景详求昏旦中,从此凹睛凸鼻辈,一齐受吏验东风。”

这些《岁朝图》诗画双全,展现了皇帝雅好书画、博学多能。此外,皇子、宗室以及宫廷画家还要进献《岁朝图》。

而皇子里,书画尤以永瑢为佳,永瑢也曾亲笔绘《岁朝图》呈进给皇太后和皇帝,故此今儿一提到以《岁朝图》为题,君臣联句,永瑢福晋心下是颇有些与有荣焉的。

关于《岁朝图》的掌故,如婉兮、语琴等汉姓女,心下自是明白的;其余如舒妃等书香大家的闺秀,也能心领神会,反倒哦是如那拉氏、愉妃这样的满蒙格格,这便有些不解了。

就更不明白皇上今年为何忽然叫以这个为题,来君臣联句了。

皇帝这两次亲绘《岁朝图》,缘故都在诗文中,分别是记录了平准噶尔、平大小和卓之功,这个缘故那拉氏、愉妃等人倒是还能明白;可是今年又算什么呢,皇上为何忽然又要以这个为题了?

听着那拉氏在那嘀嘀咕咕,婉兮也垂首细思。

可是以皇上的博学多才,又岂是她们一班后宫女子就能想明白的?婉兮也不得要领,这便起身,与语琴和玉蕤说,“既是前儿那般文华荟萃,咱们今儿来了,何不去找找,看那制好的《岁朝图》可挂在哪面墙上了。如此文华荟萃之事,叫咱们也好沾沾文气儿。”

婉兮一向最明白,皇帝做事,从来都有深意。今年的确有些“莫名其妙”忽然用《岁朝图》为君臣联句之题,婉兮心下也觉着,这其中应该有奥妙。

婉兮起身向皇太后、皇帝行礼请示下,这便撞上皇帝一双满含笑意的眼。

“嗯,去吧。瞧瞧你能找见什么~~”

婉兮听了皇上这话儿,心下便又是一动,这便更是坚定了前头的猜想。脚底下这就更急着转身迈步就走。

实则从乾隆八年起,皇帝与大臣每年大年初一都与大学士、翰林们联句,每年所做的诗画都悬挂在重华宫正殿“崇敬殿”。婉兮心下自是有数,这便说着“找找”,实则早已信步而去。

果然在崇敬殿东暖阁墙上,找见了这幅《癸未岁朝图》。此幅图中图景,左为一瓶,内置根如意、吉祥草;右为一盘,上摆苹果、石榴、木瓜。

诗塘上,皇帝御笔亲题“春藻”二字;图的下部,为于敏中将君臣联句的内容,抄写在图上。

整幅图便是如此了,这里头究竟藏了什么奥妙?

婉兮仔仔细细将这幅图又从上到下看了几遍:见诗塘之下,图的右上角,有皇帝御笔亲制的《题岁朝图》识语(相当于内容简介)云:“乾清宫西暖阁几上周虎一具供木,根如意及吉祥草,皇祖手植也,逮今历数十年,弗敢移置。适回部贡果至,盘贮其侧,天然岁朝吉语,因为之图。”

婉兮便含笑点头,伸手召容嫔过来,含笑道,“瞧瞧,原来今年皇上叫以《岁朝图》为君臣联句之题,还是与你回部相关。是因为今年回部进贡了苹果、石榴、木瓜入内,皇上便将这些贡果摆在乾清宫西暖阁几上,与当年康熙爷手植的一株供木摆在一处,这便形成了天然吉祥的岁朝图景象。皇上心有感触,便以此为题,为君臣联句之用。”

容嫔终究是异族,且进宫的日子还短,这便有些迷茫地望住婉兮,一时不知皇帝心中深意。

皇帝含笑握住容嫔的手,“你进宫晚,只知道皇上在紫禁城里的寝宫是养心殿。可从前康熙爷在时,皇上的寝宫却是乾清宫,那乾清宫西暖阁,便是康熙爷生前燕居之所。故此康熙爷才会在那处亲手植供木啊。”

“阿窅,你自知道的,皇上最崇敬之人,便是康熙爷。所以皇上将你回部进贡的瓜果,摆在乾清宫的西暖阁里,与康熙爷当年手植的供木摆在一处,你该明白皇上的深意了啊~~”

语琴听了,眼圈儿都微微有些红,“皇上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宫西暖阁摆上来自回部的贡果,这便是在大年初一用这果子来供奉康熙爷,以江山一统请康熙爷放心;其二又何尝没有皇上重视你回部的心意去呢?大清江山万里,何处不产果?皇上却独独选了你回部的贡果,供奉在康熙爷当年燕居之所……”

容嫔也是张了张嘴,随即垂首,用力点头。

婉兮欣慰,轻轻拍着容嫔的手,“大年初一,坤宁宫家宴,整个坤宁宫里弥漫的都是大肉的味儿,我知道你受委屈了。”

容嫔来自回部,闻不得大肉的味儿,那一晚的家宴,容嫔几乎一直都在用面纱遮掩着口鼻,婉兮看在眼里,知道已是难为了容嫔。可是她究竟没有离席而去,而是在原地坐完了整场晚宴,已是叫婉兮欣慰。

“可是阿窅你瞧,皇上却在大年初一,在乾清宫里独独用来自你母家的贡果来供奉康熙爷……皇上是真心实意将你、你的母家族人,都真真正正当成咱们一家人呢。”

容嫔红了眼圈儿,“嘿”地一声笑开,“我明白的,坤宁宫用大肉祭祖,这是满人的传统,不是故意叫我难堪。我自没往心里去,不然我早就起身走了。”

“皇上能用我回部的果子来供奉他最崇敬的祖父,那我如何还能不明白他的心?我还有什么好说的!”

婉兮终于放心而笑。

婉兮再向下看,只见那图上的联句,共有十九位大臣的名字。婉兮细看那些写下联句的大臣名:只见此时朝中大学士、内廷翰林们,如傅恒、来保、刘统勋、刘纶、观保、于敏忠等,皆赫然在列。

婉兮的目光在傅恒的名字上流连了一会子,还是含笑抬眸朝玉蕤望去,“瞧,你伯父也在。”

玉蕤自是欣慰,含笑点头。

虽说她阿玛德保出使安南的罪过,皇上还是没有宽恕;可是皇上对于她索绰罗家,依旧还是重视的。

婉兮将这幅图看过好几遍了,说不清为何,最后目光独独被那果盘里的石榴给吸引住。

她原本以为自己会更仔细去看康熙爷手植的那一瓶根如意和吉祥草,可是她自己也没想到,结果她只盯着那一颗紫红色的饱满的大石榴看。

——兴许是那果盘里,苹果和木瓜都是摆在底下,唯有那一颗石榴独独摆在最上头的缘故?

——又或者是画法的缘故,那苹果和木瓜倒不是十分能辨认得清,唯有那一颗石榴画得清晰、鲜艳、栩栩如生。

语琴和玉蕤爷都发现了婉兮的失神,便都轻声问,“这是怎么了,看一幅《岁朝图》还能被夺了神去不成?快说说,这是看什么呢?”

婉兮回神,不好意思地笑,故意只指着那诗塘上的两个字,“姐姐瞧那字儿,‘春藻’,倒叫我想起庆藻来了。”

婉兮这话却瞒不过语琴,语琴轻啐一声儿,回眸与玉蕤对了个眼神儿,“瞧她红口白牙的,这是将咱们两个当傻子呢!我倒也罢了,你阿玛和伯父却都是翰林,她在你面前说这些,倒也不怕闪了舌头!”

玉蕤便也忍着笑,冲婉兮做了个鬼脸。

婉兮便一张脸红透了,忙求饶,“是是是,我当真是在关公门前耍大刀,也忒自不量力了。”

人家语琴家里虽然,虽然从前没人做官,那也是因为人家是江南大儒之家,原本还秉持着大儒之家的骨气,不肯侍奉满人君主罢了。江南物华天宝,又是大儒之家的底蕴,什么文墨之事是语琴不知晓的呢?——婉兮将小十五托付给语琴,又何尝不是为了叫小十五也好好儿学学那大儒之家的翰墨风骨去。

玉蕤家就更不用说了,观保与德保是一家出了兄弟两个进士,又都被点了翰林,这可是八旗世家里独一份儿呢。

语琴便也抱着手臂,故意轻睨着婉兮道,“既知道就好,那还不快些儿都招了?”

婉兮这才不好意思地抱住语琴的手臂,“……姐姐看那颗大石榴,灵气不灵气,好看不好看?”

语琴便也点点头,“倒果然是。”语琴压低了声音道,“我倒觉着,那瓶子里的供木,终究是死气沉沉的。其余苹果和木瓜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反倒整幅图里,就这个石榴是活的,是带着鲜灵灵儿的生气儿的。”

婉兮便也含笑点头,“我倒与姐姐一样儿的看法。”

语琴还是挑眉,“可是石榴又怎么了?”语琴上下打量婉兮,“都说榴花照水、石榴裙红……可是皇上最爱的,不是穿海棠红么?这跟石榴,仿佛也不一样儿啊~”

婉兮这便红了脸,忙不依道,“姐姐这是说什么呢?我可没从石榴身上想到我自个儿去,我是……”婉兮柔软一笑,“我是想到了小十六去。”

还是玉蕤年轻,脑筋快,这便一拍手,“十六,石榴!这不是正好儿与咱们十六阿哥谐音去?”

语琴的眼睛便也亮了,“咱们小十六大年初一才满月,而皇上就偏在大年初一用石榴来供奉康熙爷去……整幅图里,又偏偏只使劲儿突出石榴去……哎哟,这岂不是皇上隐晦地将小十六诞生的事儿,也禀告给康熙爷呢?”

婉兮的双颊已是滚烫了起来,心下忍不住的欢喜。

她便伸手,一手握住语琴,一手攥住玉蕤。

“小十六刚满月,还不到赐名的时候儿。可是咱们总得给他取个小名儿,也方便称呼去——我这会子倒有了个好的,就叫他‘石榴’,好不好?”

语琴扑哧儿笑出来,“十六本就是‘石榴’,况且石榴多子、千子如一,这不说的就是你们母子么?这自是最好不过的了!”

(海棠属于永寿宫,是妃色;既然已经离开永寿宫,挪至储秀宫,那便该是更为艳丽炽烈的石榴红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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