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郁离在李府困了?足足十?年,那里的时光占据了?他人生?的一?半。直至李府满门皆灭,他登上?了?天鲲的船,那些不堪的回?忆才像抽丝般的从他的身?体中渐渐褪去?。
忘记恩惠总是比忘记仇恨要简单许多的,可裴郁离不,他现在唯独愿意回?忆起的,只有小姐对他的千般万般的好。
这让他觉得自己还不算倒霉透顶,至少还得着?了?一?些眷顾。同时也让这世间还有小姐的一?抹身?影存在,那样纯洁无瑕的人,不该连来过一?遭的痕迹都留不下。
他想带着?这样的温暖继续走下去?,去?找他自己的福气,这才是最好的结果。
可他才逃离了?半年不到,便又?被巨大的阴影笼罩,他不想再理睬任何与李家有关的事情,所以他将自己缩成一?团,等待光辉穿破阻碍洒下来,洒到他的身?上?。
他先等来的,却是桃华。
李府最后?一?个幸存者,一?个足以将他拉回?铺天盖地的黑暗中的人。
“你怎么又?胃疼?”
若不是有寇翊,这世上?知道他经常胃痛的人居然只剩下了?桃华,想来未免有些讽刺。
此时的裴郁离虚弱极了?,他发现,气虚居然能够很好地掩饰住他对于桃华的恐惧,准确来说,是他对于过去?的恐惧。
这应当是件好事,至少不会露怯。
“你知道的,我原本就是个病秧子。”裴郁离有气无力地说。
“病秧子有什么值得你骄傲的?”桃华说。
裴郁离轻轻提了?提嘴角,桃华对他说话时总是夹枪带棒毫不客气,他早该习惯了?。
“我煮了?胃药,你喝不喝?”桃华又?问。
潮湿的牢房中的确飘着?一?股浓烈的汤药味道,那味道甚至浓到直呛到裴郁离脑子里的程度。
他现在应当是有些低烧的,嗅觉并不敏锐,可却完全忽视不了?那股浓郁的苦味。
裴郁离第一?次拒绝了?桃华的药,道:“不喝。”
桃华微微一?愣。
烈性药见效都很快,可那也是以伤害身?体为代价。以往裴郁离常常胃痛,小姐只要看出端倪,都会吩咐桃华去?寻些上?好的药品为他养胃。
桃华没有耐心伺候他,每次都干脆寻些烈性药,只要服下几口,疼痛立刻便能减轻。
坏处就是,下一?次的疼痛一?定会比上?一?次更烈。
五年里,裴郁离从来没有拒绝过这些药物。一?来是因?为他的确需要快速缓解疼痛,否则就完不成管事婆婆每日派给他的繁重的活;二来,他只是个奴隶,的确不该让小姐又?或是桃华操心。
可人又?都是如此,只要得着?了?温柔的对待,便不能再接受敷衍的好意。
若是寇翊在,定舍不得给他喂这些折命的东西。
“我特地带来,你当真不喝?”桃华不可置信地又?确认了?一?遍。
裴郁离抬起手,将桃华覆在他身?上?的手慢慢推了?下去?,突然问:“有毒吗?”
桃华又?愣了?愣,道:“我是恨你,可也不会在大狱中对你下毒。”
裴郁离问:“你为何恨我?”
桃华一?时哑然。
“你很奇怪,”裴郁离继续道,“明明是你对府衙说了?谎,才将我置于如此境地,怎么想也该是我恨你。”
桃华惊诧了?片刻,竟没有接他这话。
她习惯了?裴郁离的逆来顺受,总觉得他身?上?一?点棱角都没有,是个任打?任骂都不会还嘴的孬种。她给裴郁离好脸色,那是看在小姐的面子上?给的施舍;她不给好脸色,那也是天经地义,裴郁离活该受着?。
可裴郁离一?反常态,将主动权握在了?手中,又?问道:“你为何撒谎?”
“我撒什么慌了??”桃华下意识转了?转眼?珠,道,“我就是进城去?帮小姐采购首饰了?,是你一?直陪同在小姐身?边的。”
这可是大狱,她若是承认了?自己撒谎作伪证,那就等同于是在找死。
裴郁离知她心中所想,并不依着?她说,而是道:“小姐被奸人所害时,你做什么去?了??”
“我说了?,我进城...”
“你逃了?。”裴郁离直接打?断了?她。
桃华的胸口有了?丝明显的起伏。
裴郁离又?在这话上?加了?码,道:“我是没护好小姐,因?此没有资格指责你。可桃华,你也同样没有资格审判我。”
桃华的眼?睛倏然放大了?,她头一?次意识到,她竟然说不过这姓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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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范,老范!”窦学医刚用湿布巾给范岳楼擦去?额头上?的汗水,就感?觉他的双手突然猛烈地一?颤。
寇翊刚巧走到门外,听到声音心里一?抖,脚步立刻加快,推门而入。
就在他进门的那一?刻,范岳楼半个身?子都向上?一?弹,睁开了?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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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以啊,”桃华换了?蹲坐的姿势,转而站了?起来,将那泛着?苦味的药壶放到一?边的破木桌上?,她自己也坐在桌边的椅子上?,居高临下地看着?裴郁离,道,“这么多年在小姐面前装乖,装得我都信了?,嘴皮子不是挺厉害的吗?”
裴郁离轻轻喘了?口气,不想在这件事上?同她做无意义的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