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何处吹了阵熏人的暖风,四下静谧,唯有山间葱茏草木在这春风下沙沙作响。
窦伏苓整个人跌坐在腿上,口中鼓了气。虽她方才体弱的模样是装的,可思源湖畔的山石却不是假的,她又是久跪易腿麻的体质,眼下不过才跪了片刻,她便觉得双膝酸疼,有些受不住了。偏生她又不知那从人何时会领着城阳侯回来,是以她便是想,亦不敢轻易起身。
作戏么,自然得作全了。
心底正暗自闷着气,额头却倏地一凉。窦伏苓惊了惊,不耐地拂开额上的大手,侧首瞪着卫谚:“你作甚!”
卫谚却没理会她此时带了刺的反应,只反手覆上自己的额头,犹疑道:“并未发热……莫非是昨夜喝多了酒的缘故?你可头痛?还有你这面色……红栒,快带她回去歇下!”
窦伏苓这才晓得自己方才的眼神并未堵上卫谚的惊疑。实则自昨日知晓了窦伏妤的糟心事后,她便不想同卫谚多说话,但眼下却是无法,只得无奈解释道:“……我无事。”
卫谚将信将疑地望着她。
她朝卫谚勾了勾手指头,见卫谚果真听话地附耳过来,便略略倾过身子,压低了声道:“作戏诳你师父呢。”语罢,她又坐正了身子,不再理会卫谚。
卫谚却仍怔怔盯着窦伏苓。
城阳侯的性子,他自然清楚,向来严肃却护短。从前他们三个曾在杜慎的怂恿下做了些混账事,便是如此,到得城阳侯处,也不过跪了三日三夜。眼下他们早不复是当年的少年郎,彼此皆已成家,城阳侯又非宗亲长辈,自然不可再同当年一般随性惩罚。眼下情状,不过是城阳侯做样子同他看,告诫他兵虎符后头的兵权究竟意味着什么。是以来前他曾思量过,再不济,便是到了晚膳时分,城阳侯也必会将他召回。
却不想这个时候,窦伏苓竟不知从何处冒了出来。那惨白若纸的一张面孔与蹙眉神情,竟真的连他都诓了过去;这样的她,却是为他而来……他竟一面心惊,一面又暗自欣喜。
直到她将他的手甩了回来,他才觉出不对味来。可就是方才,她微微俯身在他耳畔道一切不过作戏的时候,他非但未恼她目无尊长,私心里竟还暗暗觉着她这一番小心思着实可爱。。
有些微从窦伏苓发上溜下的发丝垂在手背,带了她身上那个馥郁馨甜之气,钩得他心底发痒痒。
便是这样的一瞬,从前二十余载的沙场喧嚣、朝堂浮沉悉数从脑中掠过,而尽头,却是她灵气活现的面孔。心底无端生起无边的柔情。不知是何处来的声音,浮现在他脑中,告诉他,这便是了,眼前的这位女子,便是了。
“叔渊胡闹,你也跟着他一起胡闹么!”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乍然将卫谚从天花乱坠的虚空肖想中拉出,再回过神的时候,她已规规矩矩地直了身子跪于细碎山石之上。负手立于他二人身前的,便是从人寻来的城阳侯赵惠。
窦伏苓敛眉,仍是先前的那句话:“我既然嫁入睢阳侯府,自然总是要随着他的。”
城阳侯的面色莫测,探究地扫过窦伏苓,又看向卫谚。
卫谚立即颔首,敛衽行礼:“谚一人之事一人担,与阿伏无关,请师父准阿伏回房歇息。”
大抵是真被膝下这些碎石磨伤了皮肉,窦伏苓不过略挪了挪双腿,膝下便传来一阵猝不及防的刺痛,面色亦不自禁地跟着垮了垮,倒真生出了几分弱柳扶风的病中情态来。
城阳侯来回望着两人,阖上眸子,终是开口低声道:“起来。”
窦伏苓仍跪于原处,直直望着城阳侯。
城阳侯负手而立,叹了口气:“都起来!”
窦伏苓这些松了口气,正待起身,头顶却突然传来城阳侯的声音:“方才,为何不替他求情?”
窦伏苓怔了怔,骤然又化作心惊,暗叹不妙。昨日夜里她同赵沨的那翻争论,城阳侯是悉数听了去的。昨夜她口中所言,与眼下她所行,说是大相径庭亦不为过。赵惠时间沉浮七十余载,什么样的人未见过?必然早已识破她的伎俩。
她心中天人交战,良久不言,卫谚却真以为她在赵惠面前露了怯,开口道:“师父——”
“——您罚他,自有您的道理。只是妾身见识鄙陋,不明各种原委,若冒失向您求请,万一果真错在三郎,助长了不正之风,那可如何是好。故而思索再三,只得出此下策。”窦伏苓四两拨千斤地未同城阳侯明说她心底的小九九,只城阳侯既已令他二人起身,她便觉着这种破绽百出却无伤大雅的小心机,于他而言,有如过眼云烟,算不得什么。
“呵,不正之风么。”良久,城阳侯方才从口中吐出只言片语。未带窦伏苓琢磨透个中意味,赵惠便负手离去,头也不回地向卫谚丢了句:“来书房寻我。”
窦伏苓松了口气,注意终于落到自己的双腿上来。还未起身站稳了,脚底便犹如针扎,不过向前迈出了一小步,那针扎之感便蔓延至整条小腿;膝上亦有不容忽视的酸疼。不妨踩上一处突出的山石,猛地扑进卫谚怀里。
窦伏苓:“……”
卫谚的双手牢牢扶住她的双臂,未及她有所反应,他便径直将她抱起,向庄子走去:“此处山石锐利,回屋后便让红栒替你悄悄膝上的伤处。
窦伏苓挣扎着要从他怀里下来:“不过是腿麻了!不必你如此小题大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