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凤姐儿院。
在贾母王夫人面前泼辣俏皮如辣子,在下人婆妇面前脸酸心硬如巡海夜叉,可是在自家小院儿里,王熙凤却安静的多。
她面色不大好看,眼神无神……
三月的天儿,还有些倒春寒,她身上披了件家常薄纱袄。
许是因为屋里没外人,她也没强撑着一口硬气。
蜡黄着脸,气虚无力的坐在里屋炕沿上出神……
平儿端着一碗姜枣桂枝红糖汤进来,一双俏眼中满是担忧。
自年前二奶奶小产一回后,再加上年节时强撑着忙碌,身子就一直没好起来。
偏生她这般要强,死活不认有恙,连正经药都不好生吃。
若不是前些日子险些晕厥在荣庆堂,被老太太知道后,严厉训斥了旁边人,责令二奶奶好生卧床休养,还罢了她的管家差事,不定闹出多大的乱子呢。
“奶奶,且把心放宽些罢,你还这般年轻,保养好身子,往后多长的福享不了?何苦非要钻这一点?”
平儿将茶盘放在炕桌上,温声劝说道。
然而王熙凤连眼也没眨一下,恍若未觉。
见她这般,平儿眼泪都流下来了,哽咽难言。
王熙凤却回过神来,嫌弃的看了平儿一眼,斥道:“我还没死,你这般作态给哪个看?”
不过到底是一直跟着的贴心丫头,又有些不落忍道:“行了,虽这几日我吃那苦药吃的恶心,可终归养过来了,身子爽利多了。不过多想些事没搭理你,你就委屈成这般,忒不懂事!”
平儿见她回复了往日的泼辣,虽被骂,反倒喜了,破涕为笑道:“你还怨我?也不知那副模样让人多心疼!”
王熙凤闻之心暖,却不知缘何,鼻子一酸落下两行泪来,道:“如今也就你和我一心了……”
平儿听的也心酸,她明白,王熙凤心里是在怨贾琏。
自王熙凤小产后,贾琏好些日子都没出现在这屋了。
再加上那本就是位贪腥的主儿,王熙凤不能同房,心思又不宽,也从不许平儿陪房。
贾琏只能看不能吃,能忍住才怪,自然不愿来这里。
还托名让王熙凤好生静养着……
王熙凤性子再泼辣,到底是个年轻女人,再加上小产,心里哪能痛快了去?
只是,平儿又能说什么?
她夹在两人中间,比哪个都苦,这会儿也只能挑拣些好听的说。
心情急躁不宁的王熙凤,倒是在她沁沁细语中安静了下来……
“奶奶不知,这几日家里生了许多热闹……”
平儿笑道。
王熙凤慵懒道:“又怎么了?是老爷教训宝玉了,还是宝玉又和林妹妹闹了?”
平儿咬着唇角笑道:“都不是,自从姨妈来京后,这才没几日,府上都传遍了那位宝姑娘的贤名。
前儿史大姑娘也被接来了,就愈发热闹了。
几个小姊妹之间,吵架拌嘴,讥来讽去,热闹之极!
偏还让人生不出一丝厌来,真真好笑!”
王熙凤呵呵道:“都是些小儿女,又没什么坏心思,自然有趣……
不过那位薛大妹妹,确实是个厉害的。
听说她这几日,把家里有名分的主子,都送了礼去?”
平儿笑道:“正是,连我都有一份,真真难为她想的周到。”
王熙凤哼哼了声,正想说什么,却见贾琏忽地从外面进来,一喜之下,登时就想站起。
随即又悔了,重新坐稳后,冷笑相对。
若是往日,贾琏总归还要赔一番不是,顽笑一阵。
今日却奇了,他脸色比王熙凤还要难看……
平儿细细一瞧,然后连忙给王熙凤使眼色。
王熙凤顺着平儿的示意,侧过头一看,终于看出了名堂。
只见贾琏右面额上角,鼓起了一个不小的包……
见此,她也顾不上怨气了,忙道:“这又是怎么了?”
贾琏铁青着一张脸,气的身体都发抖,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咬牙道:“他说肚子疼的要命,寻了太医来,太医说是吃酒女色亏空的,方才肝火旺盛,让他戒酒远女色。
他不听,还是整日里叫些姨娘陪着吃酒,我劝他两句,反倒骂我,赖是我害的他……”
王熙凤闻言,也不知说贾琏傻还是说他有孝心,只能道:“你这又何苦自寻麻烦?老太太都劝他不听,更何况你?”
贾琏恨道:“若只如此也罢了,可他还整日命我去给他买丫头。
嫣红柳绿的买来五六个,受用过后,竟说我不用心!
我不过问了句他老人家到底要哪样的,他反倒恼羞成怒了,一拐砸到我头上……”
王熙凤闻言,又好气又好笑,一旁平儿也憋红了脸。
王熙凤忽觉得不对,眼睛一转,问道:“爷头上有伤,怎不寻个好去处养伤去,来我这烧糊卷子的住处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