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时节的末期,郭嘉和王朗是两个人与些许随从一起来到徐州的,而等到梅雨季节结束,金秋七月到来,他们却是四个人和些许随从一起离开的。
王朗来之前便在卫将军长史吕范那里告了假,他已经许久没有去位于东海郡的老家了,着实想要回去看一看,再加上此番臧霸被关羽调略成功,举徐州北面要害琅琊全郡归降河北,王景兴不免动了将家族从东海迁移到琅琊的心思。
至于跟着代持节杖的郭嘉一同北上之人,却是刘备在实际上获取了其余徐州大部以后派出的两位使者——正使唤做鲁肃鲁子敬,乃是徐州广陵东城人,副使唤做陈登陈元龙,乃是徐州下邳人。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陈登本人的密友,唤做徐庶徐元直的,也一同随行,郭嘉倒是置若罔闻了。
其实,陈登随着全族一起投向刘备以后,再加上他关键时刻的表现,在刘备即将清理徐州之时得此重要任命避开风险当然是可以理解的。至于徐庶,却是在当面拜谢过张飞昔日赠马之恩后,公开拒绝了出仕的邀请,决定继续游学四方,增长见识,打磨学问,却也不能说他什么。
唯独鲁子敬其人,郭嘉几番交流之后,总觉的此人外儒而内秀,不是个简单人物,不免格外重视。
话说,鲁肃和刘备之间倒算是有些许趣事和缘分。
要知道,鲁肃出身庐江居巢,却在前期淮南动乱时移居到了徐州广陵东城,而那个地方是广陵郡在淮南地区伸入九江的一处所在,照理说不该在刘备治下。然而有意思的是,当年刘备依靠着陶谦在沛南立足之时,有过一个小插曲……沛南以睢水为界,其实有八县,刘备堂堂豫州刺史当时却只拿了六县作为存身之地,为何?
原因很简单,乃是陶谦当时年纪未到,身体倍棒,所以性格自然一如既往的糟糕,那段时间他干的恶心事可不止是把张昭下大狱……实际上,他当时觉得刘备能立足是靠他,于是干脆将沛南八县中挨着下邳国的两个县给当成报酬拿走了!
而且拿的理所当然,霸道至极。
不过,等到刘玄德得到张昭提点,三千破烂兵南下淮河,横扫淮南之后,兵精粮足成了气候,却也并没有讨还那两个县,而是在某一次接受陶谦邀请往广陵对付前彭城相薛礼的骚扰后,趁机将东城吞下。
只能说刘备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实际上,当时中原是真的乱,所谓刘备、曹操、孙坚、陶谦等人是无法真正掌握所有战略空间的:
譬如汝南有黄巾贼,有李通这种在朗陵实际上割据的小军阀;广陵有薛礼这种占据江海边缘,四处骚扰的失意者;九江、庐江有数以万计的湖匪水贼;沛北、梁国有大量坞堡,更不要说所谓宗贼、山匪之类的了……
而且非只是这些,譬如刘备和陶谦之间的小故事,孙坚和曹操,曹操和刘备,刘备和孙坚,同一时间类似的小插曲多得是……就好像当初孙坚为什么邀请刘备去替他平叛汝南,又要把颍水以东交给刘备?其中一个不好意思出口的原因,乃是他生怕汝南叛乱作大,刘玄德借着他孙坚在南阳抽不开身的机会,直接豫州刺史的名义用平叛的手段把那地方给占了,然后不还!
到时候,他孙文台是翻脸呢,还是认怂呢?你总不能说,请豫州刺史刘贤弟把你治下豫州汝南郡那几个几个县还给我吧?
当时的复杂状况还可以从孙坚许诺颍水以东地盘时的另一个小细节看出来——汝南在颍水以东其实足足有八个县,为啥只还七个,因为城父县在曹操手里!
城父虽然属于汝南,但其实就在涡水下游,距离当年曹操和公孙珣洗澡的地方不远,那地方曹操尚未起兵,就被曹仁领着几千个混混给占了,属于曹操的原始地盘,曹氏在涡水的影响力太大了,孙坚其实力有未逮。
这些东西,说白了,就是这些水平比较高的军阀们之间又拉又打,又要照顾大局的外在表现而已……总体而言,大局是大局,可私底下还是要争地盘,抢人口的。
以斗争促和平,以斗争赢得尊重嘛!
回到鲁肃那里,当时刘备到了广陵,轻松击败薛礼,然后搂草打兔子占据了东城,第一时间就去找鲁肃,因为鲁肃是庐江大族出身,名声在淮南是很大的,与刘晔这些淮南本地的人才相互之间都是好友,刘备早就听说过他。
然而到了东城才知道,鲁肃又跑了!
这厮在东城见到广陵混乱,所以回家了,回居巢去了……刘备回到淮南,再派人去居巢征辟鲁肃,才知道这厮居然又跑了,乃是起了出仕的心思,这一次是准备去荆州投奔刘表!
于是刘备赶紧去追,追到江边换上船去追,也没追到。
然而,等他沮丧至极回到自己在淮南的大本营寿春后,这才惊讶发现,鲁肃居然就在此地等他呢!
原来,鲁子敬犯二杆子乱跑的时候,也觉得自己这有点不靠谱,于是临行前专门来寿春找自己好友刘晔商量,把刘子扬差点给逗笑了——摆在眼前的明主你不投,乱跑啥啊?
鲁肃就辩解说,这刘备一个燕人,咱也不知道他,而大丈夫一旦委身就要生死相从的,这是是能轻易投奔的吗?
刘晔也懒得多说,而且刘子扬又何尝是省油的灯?这位从小杀人不眨眼的货大手一挥,干脆用强把鲁肃给关起来了,等刘备回来才放出去。
而等到鲁子敬见到了刘备,并得知对方为了追自己差点一路追到江夏以后,这才感激涕零,纳头便拜,从此成为了刘备心腹之人。
平心而论,无论是曹操还是刘备,又或者是孙坚,他们在中原、淮南都绝非顺风顺水,唯独如今这天下正逢乱世,谁身上又没有几个故事呢?而如果刘备或曹操日后不能定鼎天下,这些故事又有谁在意呢?
回到眼前,鲁子敬与郭奉孝带着陈登、徐庶一同往北,途径琅琊,原本想要拜会在收编琅琊臧霸部的镇东将军关羽,却不想因为泰山盗匪于毒为臧霸部属昌烯所释,趁乱逃窜,浮海南下,关云长此时正在震怒……知道关羽脾气的郭嘉不好多待,匆匆留书致意,便再度启程北上了。
转入泰山郡,过济北,走东郡,从苍亭渡河,再往东行便是魏郡了……从这个角度来说,河北中原似乎也就是一水相隔,远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壁垒分明。
而进入魏郡,徐庶便主动告辞,自行游历去了,陈登虽然不舍,却也无话可说——下邳那次经历,对二人的打击几乎是一样的,徐庶决定多走走多看看,陈元龙还能如何呢?
等数日后,七月下旬这日中午,一行人进入繁华至极的邺城,刚刚在东门内的驿馆住下,尚未来得及感叹游玩,便得知卫将军公孙珣要召见他们——此时,公孙珣正在城外西南铜雀台工地上视察,但听说是鲁子敬、陈元龙为使者后,却一刻也不愿等,直接传唤。
鲁陈二人不敢怠慢,即刻带上刘备准备的礼物,便复又匆匆出城往邺城西南面的漳水畔铜雀台而去了。
由于夯土技术的推广和发展,汉代的台式建筑其实已经到了非常成熟的地步,军营中的夯土将台,军事堡垒的夯土外围,政府、学校、祭祀建筑的夯土地基,都是极为普遍的。而铜雀台作为一个执政集团彰显威仪建筑而言,其规模也是毋庸置疑的。
不说别的,哪怕此时尚未有多少建筑立于台上,单独的一个十丈大高台,便也显得震撼人心了。
时间已经到了傍晚,鲁肃拾阶而上,登台谒见公孙珣,尚未来到台上便闻得一声于头顶当前询问:
“人言利刃在手,杀心自起,登高望远,豪气自生……子敬淮南英杰,以为此处如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