队伍缓慢的行进着,看似松散的队列不易察觉的分成了前中后三段,两侧则由侧卫,一条花背的大狗在队伍中往来奔跑,不时兴奋地吠叫一声。
廖三娘和小八子并辔而行,一马一驴,一高一矮。
小八子仰起脸问道:“干娘为何要来这京师地方,不在广里享福?”
廖三娘道:“昔日在家时,乡里就馆的先生说,男不言内,女不言外。妇人者,伏于人者也。我在广里存住十年,随父兄行镖,冲州撞府,虽是女子,杀人斗狠,从来行事只是快性,自诩拳头上站得人,胳膊上走得马,响当当女儿中的英雄。去了临高,才知道竟然还有别样人间。临高那里不同,女子能与论国事,能科举、能做工、能当官,不是那等本官虚衔,而是有职事、有差遣的时官,女官人于各部委、衙门间奔走服役,尽一己之能以事大众,我未想过女子原来也有这般活法,回首前尘,自己不过乐于私斗,以逞一己之强,实则多砍几个贼人,有何可得意处,有何益于生民处。”
廖三娘顿了下,接着道:“我走镖四处闯荡,从大明而来广东,是女子中的异数,见过的比旁人多些,世道动荡,凄楚惨痛莫过于女子,往时我随大宋陆军行动,见大明的兵伍之中,明军每人用索子牵着个女子,几百人的军伍拖拉拉的挟持上千女子,不分黑夜白昼逼而淫之,无粮时杀了充饥,其情其景,身处其间,直让人如堕入寒冰地狱,可惨可怖。”
廖三娘道:“去年起,我渐觉身体已不若少年时灵便,自忖凭我的筋力,还能再打六、七年,趁还使得动刀,我报名来了北京。这京师我本不必来,我来了,是想出些气力,做些事情,为这大明的山陵坟墓撮上把土,让这世道的病好得快些,让妇人们早日脱出这无穷无尽的苦楚,唯有统于大宋治下,方可遂此心愿。”
廖三娘接着道:“杜长官说妇女解放,只是三事,一曰婚姻,二曰文化,三曰独立,三件事做好了,女子也就解放了。大明的妇人要丈夫供养,一辈子仰赖他人,在家从父、嫁后从夫、夫死从子、无亲从姑舅,儒道凭节之一字囚住天下妇人,不得快活、不得自由、不得自主。但大宋,父不必为子纲,夫不必为妻纲,女人家也要有自个儿独立的生活。人口半数皆是女子,女子动员了,醒悟了,有事做了,便可支起半落穹宇,便能汇成洪涛大势,男女皆尽其能,方是满天雷霆。杜长官是短发,淡妆素颜,看去不成样子,男首长们不喜她,但她信自己,她眼中有光。入京前见她,拍着我的肩膀,说我若再回广东,就去妇联那厢做事。她说,孔教大幕压了女子千年,现今,她要为世间女子挑破这晦暗的天。”
廖三娘说到这,顿了下道:“那日我说,好,刺破长空,我做你刀头上的一点血。”
说到这,廖三娘似是回想起了当日情景,神态有些怅然,显是心中百感交汇,颇为复杂。
小八子显然没有听懂,他愣愣听着,片刻后,他坚定的道:“我今后也要如干娘般做个镖师。”
廖三娘淡笑一声,道:“镖行至多还有十年好时光,到了广东,我为你另寻一门有前途的生路。”
小八子一怔:“这却是为何?”
廖三娘道:“四方平定之日,时和人安,也是镖行沉息之时,何况……”
说到这,廖三娘摸了摸左侧腰间的刀柄,又摸了摸右侧的枪柄,有些落寞的道:“刀的时光,要过去了。”
两声短促的犬吠声将二人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廖三娘轻轻抻了下缰绳,手、缰、马头构成的三点一线崩解,马头被带的向侧旁一歪,她抽了抽鼻子,警惕的环视四下,随后看向前出队伍警戒的镖犬。
镖局中从来都是养狗的,探路守夜、露宿行险,养一条好狗,晚间才能睡的香甜。
队伍前一条体型庞大的花背狼犬低声吠叫几声,随即半伏下身子,鼻尖指向前路的草丛,低声的打着呼噜。
廖三娘向小八子一努嘴,小八子立刻从驴子上翻身跳下,轻快的小跑着,来到队伍前面,一边跑一边从腰囊中摸出一把弹弓,他一个短停,双臂前推后拉,在皮兜子里扣入一枚泥丸,向着狗鼻子朝向的草丛嘣嘣嘣连打三发泥丸。
泥丸啪的碎裂,腾起一股泥尘,不知打中了什么。
骡车上的老冯嘬起嘴唇打了一声唿哨,那花背狼犬立刻四脚蹬开,向草丛直射出去。
草丛中一条人影跃起,狼犬跃起前扑,随即一凛刀光闪过,跳至半空的狼犬与那刀光一撞,随即被弹开,那犬身子一蜷,摔在地上,狼犬在地上连着打了几个滚,重新站起时肩胛处已经带上一道刀伤,毛皮上灰土混合着血迹,模糊成一片。
那狼犬还要寻机再上,廖三娘却大声喊道:“拴住狗,守住车,我去拿人。”
老冯一声口哨,那犬立刻立定,低眉龇牙,冲着潜伏在草丛中人凶恶的低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