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正的釜底抽薪是天下英贤皆出于书院,如此千年来自牛李党争起,我等读书人以科举为门,以师徒、同窗、门生形成士林关系,就此肢离破碎,自此之后,便再无士林了……”
只有身处于书院之中,才知道兴乾年后,士林是怎么走向“末路”,作为见证者的袁于令,提及士林的末路时,语气难免显得有些失落。
或许,他在过去的数年间,依然如过去一样,与友人相聚,谈论诗书文章曲乐,但另一方面,他却早已经看到了士林的末日,而这个末日与其说是陛下造成的,其实归根到底还是士林自作孽罢了,陛下不过只是推波助澜而已。
“这……”
眉头紧锁,面对这么一个不愿意面对的事实,方文突然说不出话来了。确实正像袁可令说的那样,士林已经走向了末路,而在这末路之中,他们即便是争,又能得来什么?
“读书人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难道,我等就坐视……”
不待方文说完,袁可令长叹道。
“即便是咱们争,又争得来什么?十年、二十年,几十年后,这士林便不复存在了,如此,尔止,待到你我这一代人故去之后,你说这世间可还有士林?为往圣继绝学?别忘了,从陛下重释我儒家经典时,这你我口中的士林便不复存在了,我等不过只是一群行将就木之老朽而已,还谈什么为往圣继绝学?”
只是一群行将就木之老朽而已,还谈什么为往圣继绝学?
这样的一声长叹,只震得方文一阵目眩,这正是他与许多人不愿意去面对的现实,在过去的多年间,他们之所以醉心于山水,痴迷于的书画文章,不正是想要去回避这个现实吗?
绝大多数时候,人们并不愿意面对一些现实,即便是对于像方文这样的人来说,他同样也不愿意面对自己已经“老朽”已经行将就木的现实,可是现在袁可令却直接的告诉他这个事实。
“争?”
摇着头,袁可令反问道。
“我们用什么去争?即便是如顾宁人等人,他们又岂不知道,他们虽是士林中人,可却也知道,今日士林不过只是垂暮而已,即便是争,争来争去也只是争个空罢了,况且,这说出去的话,又岂能收得回来?陛下这篇文章,如今天下人谁人不知?收是收不回来了,再去争,还能争个什么?争恼了陛下,陛下又岂会让步?”
尽管在刚看到文章的时候,袁可令同样也是惊诧非常,可是在想了一天之后,他反倒是平静的接受了现实,毕竟,醉心于曲乐的他很清楚,士林已经不复存在了,在这种情况下。什么“武功士绅”与“耕读士绅”也自然失去了争持了意义。
“可是,难道我们就眼睁睁的看着陛下在“崇武抑文”这条斜路上一直走下去吗?如此,又岂是大明之福,“崇武抑文”到最后遭殃的是老百姓,是我大明的天下!”
方文有些激动的低吼道。
“如今天下未靖,清虏虽然败退至西域,可若是我大明一味的“崇武抑文”,他日失之衡,武人崛起,国家势必陷入动乱,到那时,万一清虏再次入寇,天下百姓苦矣!大明危矣!”
经历过甲申天变的方文之所以会如此激动,正因为他知道异族入寇的代价。
“可陛下推崇军人,未尝不是因为蛮夷威胁,自宋以降,我汉人先败于蒙元,后又败于满清,如此惨痛之教训,陛下又怎么无视,宋代之所以“崇文抑武”是因唐末直至五代十国军阀混乱,天下生灵涂炭,可别忘了,即便是生灵涂炭,这天下,总归是我汉人之天下,文明总归是我华夏之文明,况且,即便是生灵涂炭,又岂比得上蒙元屠杀、满清屠戮?而且他们非但意杀尽我汉人,更毁我文明,令我文明倒退,变我衣冠、变我语音,甚至变夏为夷,“崇文抑武”之途……”
袁可令的眼帘微垂,他走到钢琴边,手指在琴键上敲击一声。
“无论如何,陛下都不会再取了……”
袁可令的这番话并没有让方文感到奇怪,其实从清虏入关但凡稍有良知者都在反思,而到兴乾之后,对宋亡于蒙古以及大明险亡于清虏更是进行了极为深刻的反思,尽管有这样那样的原因,但无论如何“崇文抑武”却怎么也脱不开关系。也正因如此,大家才能在某种程度上接受陛下之前对军人的推崇,但却在感情上无法接受“崇武抑文”的现实。
“可一味的“崇武抑文”总归会出乱子,陛下是明君尚可制约军中诸将,可将来呢?万一要是有狼子野心之辈……”
方文的语气显得有些不失落,这种失落或许正是因为他看到了士林的末路,同样也看到了“崇武抑文”的必然,在这个时候,他甚至能够理解了为什么在宋时,那些显赫一时的将军,会甘愿做个足谷翁,因为他们看清了现实。
在皇帝已经确定了“崇武抑文”这一决心的时候,任何人都不可能再去改变陛下的心思,陛下不是为他自己“崇武抑文”,甚至他这么选择是把朱家的江山放在了第二位,他是想籍此保住华夏文明。
就像五代十国那会一样,无论乱臣贼子如何篡夺权,可最终江山还是汉人的,华夏文明不曾丧于异族之手,这或许也是一种无奈吧!
“总得想个法子吧,毕竟,这不是最好的选择。”
方文的话让袁可令无奈的一笑,然后说道。
“实在没有法子想,只有一个馊主意,你别笑话。”
“说吧,馊主意总比没主意强。”
方文立即出言催促道。
“说出来,咱们一起商量商量,指不定,真能商量出一个主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