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问道:“愿闻其详。”</p>
张斐道:“关于这一点,我在之前就已经谈及过,也就是法家之法和法制之法的区别,同一条律法,如果律法思想不一样,给出的判决是截然不同的,我也没有修改任何一条律法,只是赋予原则和解释。”</p>
富弼稍稍点头,又笑道:“关于这些问题,我就不详细问你,到时你自己去立法会做出解释。”</p>
说着,他掏出一封文案来,递给张斐,“这是关于这两年立法会对你在河中府判例的一些争论,你先好好看看。”</p>
“多谢富公。”</p>
张斐赶紧起身接了过来。</p>
富弼又问道:“那不知你何时能够大驾光临立法会?”</p>
张斐迟疑了下,“一切都听从富公的安排。”</p>
富弼沉吟一会儿,“这样吧,你先在家休息几日,好好看看大家所争议的问题,我去安排一下,到时再派人通知你。”</p>
因为立法会不是一个固定的组织,若是要开大会,还得等到官员放假,组织起来,是比较麻烦的。</p>
“行。”</p>
张斐点点头。</p>
富弼又问道:“那你此番回来,有什么打算?”</p>
张斐讪讪道:“这种事哪轮得到我做主,不只有听候上面的安排。”</p>
富弼只是微微点头。</p>
张斐瞄了眼富弼,顿时反应过来,立刻拱手道:“晚辈当官不过两三年,未有这方面经验,若是富公愿意指点一二,张三真是感激不尽啊!”</p>
富弼瞧他一眼,道:“依老朽拙见,以你的才能,即便是要升官,最好还是留在公检法,其余官署,可能并不适合你。”</p>
张斐连连点头:“富公说得是,若让我其它官署,我也不会去的。”</p>
这倒是一句大实话,他不待公检法,那他宁可辞官,让他去财政当官,铁定是一塌糊涂,他什么都不懂,他只能告诉他们一些先进的理财方法,但不能自己亲自下场,这思想和执行,完全就是两回事。</p>
自古以来,就很少有什么大思想家,在执政上同样有着出色的表现。</p>
张斐甚至连律师所都管不好,还都是范理在管。</p>
同理而言,如王安石、司马光等人也懂得法制之法的理念,但如果让他们拿这个理念去审案,那肯定也是漏洞百出,是远不如蔡卞他们。</p>
要知道蔡卞他们本就是天赋异禀,上了完整的课,还经过两年的历练,才出门独当一面的。</p>
懂和做,那就是两回事。</p>
富弼笑着点点头,又继续道:“而在公检法中,警署也不大适合你,剩下的就是检察院和皇庭,但老朽建议你去检察院。”</p>
“检察院?”</p>
张斐微微一愣,这倒是跟他想得有很大的出入,我以为自己肯定是去皇庭。</p>
富弼瞧他一眼,知其所虑,微微笑道:“在检察院,你就不便于利用法制之法的理念来给出判决,因为检察院只能依照律法提起诉讼。”</p>
张斐听罢,更是诧异,问道:“所以富公不希望再用法制之法的理念来判决?”</p>
“并非如此。”</p>
富弼摆摆手,道:“只因在河中府,你是差遣官,权力不小,你怎么判,他们都必须服从,充其量也只能在你判决之后,上奏弹劾你,而并不能借此阻止你的判决。</p>
但京城可不比河中府,上面还有参知政事,还有平章事,还有大理寺、审刑院、刑部、御史台,你信不信,你在河中府的任何一个判例,要是放在京城,都难以执行下去,因为你是重新赋予解释和原则,他们就能够借此干预你的判决,即便最终判决下来,但也得拖很长一段时日。</p>
而且,目前担任大庭长的是赵相公,你现在官阶不高,年纪也不大,最多只能跟吕嘉问一样,去</p>
但是检察院不一样,据老朽观察,检察院反而更适合你们年轻人,敢冲敢闯,无所畏惧,反正判与不判是庭长的事,你当初能够获得如此成功,不也是凭借当初那股无所畏惧的勇气和智慧吗?”</p>
张斐点点头,道:“其实我也更喜欢检察院,只是我岳父大人就是检察长,这!”</p>
“这也是我推荐你去检察院的原因之一。”</p>
富弼又解释道:“因为以你的资历,你也不可能在京城出任总检察长,但你可以通过你岳父大人,去间接掌控检察院。”</p>
基于法制之法的理念,张斐无疑是最适合大庭长和检察长的人选,但上回朝廷亲自委任宰相赵抃担任大庭长,虽然目的是让开封府交出司法权,但是开了个这头,就证明这个职位,必然是要参知政事来兼任。</p>
张斐就没有资格。</p>
而庭长和检察长名义上不分上下的,那张斐肯定也当不了总检察长。</p>
正好许遵是总检察长,张斐就可以通过许遵来掌控。</p>
张斐纳闷道:“这不需要避嫌吗?”</p>
富弼笑道:“在我朝父子同殿为臣的情况,多了去了,这清者自清,又何须避嫌。再说,如今有了公检法,若是他们认为你们翁婿私相授受,大可以去起诉你们,你们又怕什么。”</p>
张斐挠着后脑勺,“富公言之有理。”</p>
富弼又道:“还有,你现在今非昔比,弹劾你的人只会变得越来越多,也会包括你身边的人,许仲途肯定受到牵连,分开反而使得你们翁婿都畏手畏脚,在同一官署,反而不用为此担心。”</p>
这倒也是一种解法。张斐眼中一亮,如果他们翁婿在一个官署,就不怕被人逐个击破,忙道:“之前我岳父大人也考虑到这一点,甚至希望从检察院退下来。”</p>
富弼笑着点点头道:“老朽倒是能够理解仲途所想,但你现在太年轻,还是需要仲途的帮助。”</p>
“是是是!”张斐连连点头,又拱手道:“多谢富公点拨,张三感激不尽。”</p>
“举手之劳,无须言谢。”富弼道:“不过此事暂且不急,你若愿意的话,到时老朽会奏请官家。”</p>
张斐稍稍迟疑了下,道:“晚辈倒是愿意,只是.正如富公方才所言,我若去检察院,只能依照律法去提起诉讼,这就无法使用法制之法的理念。”</p>
富弼笑道:“这本也是老朽所顾虑,但正如你方才所言,同样的律法,基于不同理念,是能够得出不一样的判决,这并不妨碍你在诉讼中注入法制之法的理念。”</p>
张斐尴尬一笑,“这倒也是,这倒也是。”</p>
谈及完此事后,富弼便告辞了,张斐是亲自送至门前,等到富弼乘马车离去后,张斐才回过身来。</p>
“啊!芷倩,你走路没声音吗?”</p>
“是你太胆小了,在自个家也会被吓到。”</p>
许芷倩抿了下唇,轻轻笑道。</p>
张斐没好气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之前的遭遇,第一回被打就是在自个家。”</p>
说着,他就往厅堂走去。</p>
许芷倩快步追了过去,“张三,富公此番前来,是与你商量去立法会解释的事吗?”</p>
张斐点点头,随手就将那份文案递给许芷倩,又道:“但这应该不是他此行的主要目的。”</p>
许芷倩顿时一脸八卦地问道:“青州的事?”</p>
“当然不是。”</p>
张斐道:“这事我已经跟司马学士谈过,富公犯不着亲自再跑一趟,而且他也不会与我谈及此事,不在其位,不谋其政啊!。”</p>
许芷倩好奇道:“那是为了什么事?”</p>
张斐眯了下眼,道:“富公希望我进检察院。”</p>
“这是为何?”许芷倩惊讶道:“难道他对你在河中府的判决不满吗?”</p>
她也认为张斐回来,肯定是升庭长。</p>
张斐摇摇头,然后将富弼方才建议,告知许芷倩。</p>
许芷倩听罢,连连点头道:“富公说得有理,京城可非河中府,你的判决但凡不符合《宋刑统》的疏议,肯定会有人质疑你的,这反而会变得更加麻烦,而这麻烦,又是你现在无法处理的。”</p>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这我也赞成,但富公还有一点并没有说明。”</p>
许芷倩道:“什么?”</p>
张斐道:“就是要收回我的判例权,同时伸张立法会的权力。”</p>
许芷倩道:“此话怎讲?”</p>
张斐道:“富公显然是支持法制之法的,但如果我在检察院,那我就不能直接使用判例权,我只能根据法制之法的理念去提起控诉,那么如何将改变当下律法的思想?</p>
很简单,就是根据我的诉讼,立法会再依据做出调整,那么如何调整,该不该调整,这权力就都集中立法会。这姜到底还是老的辣啊!”</p>
要知道这个判例权,立法会本来也是没有的,是专门为张斐设立的,因为只有他懂,但这一个职位的安排,立法会直接将这权力给握在手里,而张斐就成为立法的一个辅助人员。</p>
可见富弼这功力尚在。</p>
许芷倩道:“但富公说得很对,你在这里使用判例权,可能会遇到极大的阻碍,还不如交还给立法会。”</p>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我也没有反对啊。只是.只是这检察院攻击性太强,不像庭长是被动的,这比较容易得罪人啊!”</p>
许芷倩立刻道:“我倒是更希望你担任这检察长,将那些违法作恶之人统统都给定罪。”</p>
张斐没好气道:“你可真是唯恐天下不乱。”</p>
许芷倩反驳道:“这怎么会是唯恐天下不乱,如果行使正义,都令人感到害怕,天下间可能也无任何事比这要更加可怕。”</p>
张斐眨了眨眼,又沉吟少许,笑着点点头,“算你说得在理。不过。咱们也得约法三章,咱夫妻之间说归说,但你到时可别太冲动了,我们可不是乘凉的人,而是栽树的人,也就是,我们是争取正义,而不是行使正义。”</p>
许芷倩欠身一礼,“遵命。大庭长。”</p>
“咳咳!检察长。”张斐提醒道。</p>
“呸!”</p>
许芷倩道:“我爹才是检察长。”</p>
“这倒也是哦。”张斐尴尬地挠了挠头,心道,那我检察院得担任一个什么职位?这可得好好想想。</p>
许芷倩突然道:“这份文案你看过了吗?”</p>
张斐笑道:“不用看,肯定关于皇庭让官府赔偿的争论。”</p>
许芷倩不信,翻开一看,顿觉一丝尴尬,“你怎么知道?”</p>
张斐道:“立法会大部分都是官员,他们肯定最关心这个问题,争议肯定也是最大的。”</p>
许芷倩又问道:“那你能否说服他们?”</p>
张斐笑道:“必须得。”</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