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石道：“因为西有战事，若无法及时改善财政，于战事不利。”</p>
是呀！他与皇帝改革变法，其目的是要对外用兵。张斐点点头道：“我明白了，但其实我只是想说，建设医院、学院，并不只是安置那些寄禄官那么简单，而是要促使他们去赚钱，去靠本事赚钱，而这本事可能会在未来发挥重要的作用。”</p>
“这我当然会认真对待的。”</p>
王安石点点头，突然神色一变，道：“但是目前来说，盐钞、盐债似乎更能为改善国家财政。”</p>
张斐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他这番卖惨，全是演得，感情是瞄上了那盐债和盐钞，道：“王学士想在京东东路发行盐债和盐钞？”</p>
王安石点点头，立刻精神抖擞道：“当地有海盐，只要朝廷控制住海盐，便能够借此发行盐债、盐钞。”</p>
王安石的主张和理念其实是以实体经济为主，就是要发展技术，但若仔细看他的新法条例，几乎都是以金融为主，不管是均输法、青苗法、市易法，其实都是在金融方面进行调整。</p>
他要在短时内完成KPI，因为他不可能将新法压在发展技术上面。</p>
是呀！谁能抵挡纸币的诱惑。张斐思索一会儿，道：“可是可以，但是还得先整顿好当地的盐政，才能够发行盐钞和盐债。”</p>
其实他哪能不知纸币就是一个潘多拉盒，但他还是要打开这个潘多拉盒，因为他也得完成KPI，要想财富短期增长，就只有这个办法。</p>
好在如今宋朝货币短缺，发一点其实是利国利民的，只是从长远来看，这必然是一个巨大的隐患，但张斐也只能先顾当下。</p>
所以，王安石这么打算，他也是很能理解。</p>
王安石道：“我会安排人去整顿当地盐政，但是你们公检法也得做好准备，还有慈善基金会那边。”</p>
张斐点点头道：“我知道了。”</p>
河中府的财政实在是太亮眼了，而且还不会得罪人，事实也证明，盐钞敛财，是远胜青苗法，王安石又不傻，为什么不用好的。</p>
当然，他也仔细研究过河中府的成功，确确实实要基于公检法，关键是没有公检法担保，百姓不相信这玩意。</p>
其实他本来也不反对公检法的，他也希望公检法能够为他整顿吏治，但党争这种事，一点点火苗，都能直接烧光整片森林。</p>
当初，他也是被逼到那份上的。</p>
相比起公检法，王安石更需要张斐的支持，如果说公检法在范纯仁手里，这盐钞是绝对发不出去的。</p>
与王安石谈过之后，张斐才入得皇庭，跟皇帝最总报告。</p>
“.到时马家和慈善基金会会将那一笔钱直接转到马家典当铺，然后通过税务司将钱转入内藏库。”</p>
张斐稍显尴尬道：“从这一笔交易中，可以赚得一万贯，但是扣除税务司为此事付出的成本，可能也就是不赚不赔。”</p>
赵顼却是长松一口气，道：“不赚不赔就行了，这一笔钱拿出去，朕都认为十有八九要损失不少，毕竟那些债务，可都是一笔笔烂账，你已经做得非常不错了。”</p>
张斐道：“臣当然不敢让官家赔钱。”</p>
赵顼笑着点点头，暗示他要保持这个理念，他一出生，天天听到财政危机，对钱，神宗皇帝看得非常紧，但旋即又感慨道：“不过从当前的局势来看，最终改善财政之法，还是回到传统上面，裁减官员和士兵，以及整顿税务。”</p>
他天天看报告，不难发现目前财政主要增长，裁军和税务司是厥功至伟，这也就是范仲淹当年提倡的。</p>
可见王安石的顾虑，也并非是庸人自扰，皇帝看得还是KPI，君臣之情，只在其次。</p>
张斐马上道：“并非如此，真正厥功至伟的还是新政和司法改革。正是因为新政的调整，才让公检法、税务司变得有法可依，往后许多调整，还都需要借新政去完成。关键，也正是因为他们的争斗，才让官家能够使出潜龙勿用。”</p>
赵顼点点头道：“这朕自然明白，朕也会继续支持新政，但问题是，还能够潜多久。此次失败，必然会动摇许多官员继续支持新政。”</p>
京东东路的官员，全力支持青苗法，并没有得到他们想要功劳，反而差点丢了官职，这必定会影响到他们对新法的支持。</p>
反倒是保守派那边，依旧非常团结。</p>
这可能会打破二者的平衡。</p>
张斐道：“我想王学士应该也意识到这一点，他必定会想办法重振旗鼓，对于官家而言，现在多潜一时，是百利而无一害。”</p>
赵顼瞧了张斐一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点点头。</p>
不错，这改革变法最大的弱点，就是君主，君主没有上百年的规划，必须要立竿见影。</p>
故此，但凡改革变法，必须要使用法家思想，这是最有效率的。</p>
王安石的担忧，肯定是对的。</p>
但其实对于王安石而言，他还是有充足的时间，因为到底财政是在增长，赵顼当然不会主动打断这个势头，不管你新政到底有没有用，反正这个局势就是向好的方向再发展。</p>
反之，就肯定是要做出改变。</p>
青州。</p>
在得到朝廷的旨意后，范纯仁、钱顗他们是欣喜若狂，对于这个债务重组，他们可是推崇备至。</p>
因为这跟他们的主张，几乎是完全一致，可能还要更狠了一点。</p>
范纯仁就是认为，应该裁官，应该节省开支，否则的话，就必然是要剥削百姓，这就是最优解，也是唯一解。</p>
皇庭。</p>
“怎么又有这么多诉讼？”</p>
钱顗看着范纯仁又拿着一堆诉讼状入得屋来，当即就傻眼了，不是说休战吗？</p>
对方应该不会闹事了。</p>
范纯仁道：“不，这是之前的诉讼，只不过我们检察院由于发现一些新得证据，故此打算调整这些诉讼。”</p>
钱顗打量了下范纯仁，“当真如此？纯仁，这公检法是容不得胡来的。”</p>
范纯仁如实道：“以前我们也体谅官府的处境，为顾全大局，在赔偿上，多多少少有为官府考量，如今我们只是照常诉讼，不偏不倚。”</p>
钱顗道：“你这是不给他们留活路，逼得他们债务重组。”</p>
范纯仁也不否认：“官家终于松口了，允许青州进行债务重组，这可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我们必须借此裁掉更多的官员，改善青州的财政，将来朝廷才会将此法用于其它州府。</p>
不过我并没有公报私仇，每份诉讼都是铁证如山，也有具体的理由，且完全是依照张三的判例。”</p>
钱顗点点头道：“这你说了不算，我会仔细审视的。”</p>
范纯仁拱手道：“若有错误，纯仁愿承担一切责任。”</p>
虽然前后诉讼追求的赔偿标准不一样，但范纯仁是问心无愧，因为他的目的一致，就还是为国为民。</p>
而且，他也没有说，去改变律法，因为单就司法而言，关于债务诉讼，律法只是固定在一个范围内，不是给出某一个准确的数字，这是可多可少。</p>
之前没有债务重组这个判例，范纯仁自然要防着官府崩溃，这个索赔，肯定是要轻一些。</p>
反倒是那些青州官员，当时不断给官府添加债务，目的就是要迫使他们检察院让步。</p>
确实！</p>
当时范纯仁被逼的非常难受，朝廷不给出法案，他还真不敢乱判，他哪里想得到，原来官府还能破产重组。</p>
如今风水轮流转，范纯仁是再无后顾之忧，那就一是一，二是二，这都是你们自找的。</p>
正当这时，有吏通报，转运使王居卿求见。</p>
钱顗和范纯仁默契地对视一眼，心里非常清楚王居卿此行的目的。</p>
果不其然，见到二人，王居卿就开门见山道：“我们转运司与府衙经过商议，愿意对那些士兵、文吏进行赔偿，但我还是希望二位能够以大局为重，不要闹到债务重组的地步，这不利于国家安定。</p>
我也研究过张庭长在河中府的判例，其中有一种方式，就是私下达成和解，只有二位答应，我们官府会争取与那些士兵、文吏达成和解，慢慢赔偿他们，以求给予官府喘息之机。”</p>
范纯仁面色坚决道：“你们可以和解，但是必须要在我们检察院诉讼完之后，确定官府所需赔偿的数额，然后我们三方再进行商量，看看官府该以何种方式进行赔偿。”</p>
王居卿皱眉道：“你们是成心要逼得官府债务重组，实属公报私仇。”</p>
范纯仁道：“我只求能够让所有人得到公正、公平的审判。如果任由你们与跟那些士兵、文吏和解，那必然是不公平的，因为你们可以逼迫那些士兵、文吏减轻索赔，甚至撤销诉讼。”</p>
王居卿道：“如果我们要这么做，我们现在就能迫使他们撤回诉讼，债务重组，对于他们而言也是毫无益处的。”</p>
范纯仁笑道：“看来转运使对于我们检察院还不了解，他们撤回诉讼，我们依旧是可以调查，只不过我们查得不再是你们之间的债务关系，而是调查为什么官府会拖欠这么多债务，是不是花在别得地方，这其中会不会有贪污腐败，甚至于，为何他们会不约而同地来到检察院提起诉讼。”</p>
王居卿一愣，顿时不语。</p>
范纯仁又是笑道：“关于此案，我们还得感激你们官府的配合，给我们提供了那么多证据。”</p>
简单来说，给你们一个债务重组，那都是对你们的宽容，要真调查起来，哼哼。</p>
王居卿不禁皱眉道：“范尧夫，你也是官宦世家出身，这对你有何益处？”</p>
范纯仁当即斥道：“范某乃是苦读及第，而非是通过家世恩荫。哪怕就是债务重组，我范纯仁也一定是留下的那个。”</p>
自古以来，儒家的文人，至少表面上都是非常谦虚的，唯独北宋例外，北宋很多文人都是相当自负。</p>
当然，这其实还是得益于“君主与士大夫共治天下”，权力决定你说话的底气。</p>
反之，宋朝武将是自古以来最谦虚的。</p>
“告辞！”</p>
王居卿起身拱手一礼，便转身出得门去，嘴角微微露出一抹笑意。</p>
钱顗不禁打趣道：“纯仁，我们两个还是得分开，不然的话，这人都会得罪完了。”</p>
范纯仁却道：“分开只会得罪更多的人。”</p>
钱顗抚须哈哈笑了起来。</p>
钱顗号称铁肝御史，是不畏权贵，范纯仁也不遑多让，他们两个在公检法，就是王安石违法，他们也敢抓。</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