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那些街坊随便聊得几句，张斐便入得皇庭。</p>
今日虽然许芷倩没有来，但是检察院派出最强阵容，共有五人，协助张斐打这官司，其中还包括齐济和王巩，许遵的用意也很简单，就是让他多吸收一些实战经验。</p>
来到检察院的休息室，张斐便向王巩道：“王督邮，我刚刚收到一些证据，我们可能要增加一条诉讼。”</p>
王巩错愕道：“什么？”</p>
张斐道：“我们控诉妙空和尚犯下证不言情罪。”</p>
证不言情就是伪证罪。</p>
“啊？”</p>
王巩等人是措手不及，这马上都要开庭，你又要变，这！</p>
会被骂死去的呀！</p>
院内也是宾客云集，司马光、王安石、文彦博他们也全都到场。</p>
“熙业，你今日要出庭做供吗？”</p>
文彦博向刚刚赶回来的齐恢地问道。</p>
齐恢摇摇头道：“检察院方面没有通知我，应该是不用的。”</p>
司马光又问道：“此案是你审得，你认为张三能够上诉成功吗？”</p>
齐恢没好气道：“真不是齐某人小肚鸡肠，要是我冤枉了谁，我也愿意认罚认错，但他就这个原则来说事，那我可不服。我是没有遵从这个原则，但也得看当时的情况，我有给出详细的解释，他自己在河中府创造了那么多原则和解释，怎么又不说了。”</p>
说到这事，他真是一肚子的火。</p>
司马光赶紧安慰道：“你且放心，如果他拿不出足够理由，而只是就这原则说事，那我们也是不会认同的。”</p>
吕公著、文彦博他们也是纷纷点头。</p>
他们也认同齐恢的判决，到底原则也是不铁律，得根据案情来判，如果张斐只是说没有遵守这个原则，那谁也不会服的。</p>
“恩师！”</p>
吕惠卿小声道：“张三这到底是要干什么？”</p>
王安石笑道：“如果他此番上诉成功，你道会怎样？”</p>
吕惠卿摇摇头道：“学生不知恩师此问是何意？”</p>
王安石呵呵道：“他的用意很简单，就是要告诉所有人，检察院做任何事，是不需要看别人脸色。”</p>
吕惠卿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是新官上任三把火。”</p>
王安石笑着点点头道：“此案虽小，但受到很多士大夫的关注，并且已经将此案做成铁案，如果他能够打赢，这足以伸张检察院的权威。”</p>
吕惠卿稍稍点头，忽见张斐、王巩二人沿着廊道匆匆而过，不禁道：“那不是张三吗？他这是急着去哪？”</p>
那边司马光等人也注意到，也都在左右询问，到底发生了什么事。</p>
眼看这时辰已到，但赵抃迟迟未有出现，大家也是议论纷纷。</p>
张三一来，准出幺蛾子。</p>
大庭长办公室。</p>
“这都要开庭审理，你跟老夫说要增加对妙空和尚的控诉？”</p>
赵抃瞪着眼，向张斐质问道。</p>
张斐道：“真是抱歉，我们检察院也是刚刚得到证据。”</p>
赵抃哼道：“你这厮休当老夫糊涂，看不出你的把戏，你之前以奸从夫捕上诉，只是为求皇庭不予驳回，此时再来增加控诉，只求皇庭无暇审视。你现在要增加控诉，那本庭长就延迟开庭，你是否还增加控诉？”</p>
张斐赶紧解释道：“大庭长真是误会了，我们检察院确实刚刚拿到非常关键的证据，我们就是担心如果待会诉讼中，突然提出来，大庭长会有所误会，故此急忙赶来告知大庭长一声。</p>
如果大庭长要求延迟开庭，那我们检察院可以撤回这条控诉，但是我在庭上也一定会拿出这些证据来，到时我还是会向妙空提起新得控诉，不如就两件案子一块审。”</p>
赵抃思索半响，沉眉道：“待会若是你拿不出足够重要的证据，本庭长定不饶你。”</p>
张斐点头道：“这一点请大庭长放心，这证据足够将妙空定罪。”</p>
他们在办公室里商量着，外面早已经是议论纷纷。</p>
这都已经过了时辰，却迟迟没有开庭。</p>
出了什么事。</p>
“打听到了！”</p>
刘述快步来到司马光他们身前，道：“我方才去打听了一下，说是检察院又找到新得关键证据，要增加一条控诉。”</p>
司马光忙问道：“什么控诉？”</p>
刘述道：“这就不清楚了，现在张三正在跟赵相公商量。”</p>
齐恢气愤道：“就知道这臭小子会玩花招，我就不信他是刚刚找到证据，他这摆明就是想要浑水摸鱼。”</p>
司马光道：“你也别太生气，赵相公定会秉公处理的，且看看再说。”</p>
又过得好一会儿，赵抃终于出现了，同时张斐也率领检察院“天团”来到自己的席位上做准备。</p>
赵抃自然没有张斐那么多仪式，只是做做样子，敲了下木槌，示意大家安静。</p>
整个皇庭立刻安静下来，因为大家都非常好奇。</p>
赵抃解释道：“之所以现在在才开庭，是因为检察院临时又找到新得证据，同时要控诉犯人妙空和尚证不言情的罪名。”</p>
张斐赶紧用眼神向大家表示抱歉，让大家久等了。</p>
王安石哦了一声：“看来他还是要将那妙空定罪啊。”</p>
吕惠卿点点头道：“如果以奸从夫捕的原则来打这官司，一旦胜诉，妙空也将脱罪。”</p>
赵抃在解释完后，便立刻宣布正式开庭。</p>
张斐要求传此案第一证人柳青出庭。</p>
只见面容憔悴的柳青来到庭上。他一出场，顿时引来一阵嘲笑。</p>
但柳青似乎对此也已经习惯了，坐在证人席上。</p>
张斐先问道：“柳青，你与流云寺通奸一案中的犯人柳秦氏是什么关系？”</p>
柳青道：“我是她丈夫。”</p>
张斐道：“根据我从祥符县得到的消息，在此案审判之后，你曾几度前往祥符县皇庭上诉。”</p>
柳青点点头道：“是的。”</p>
张斐道：“你上诉的依据是什么？”</p>
柳青回答道：“因为我认为祥符县皇庭的判决，并未遵从奸从夫捕的原则，我是柳秦氏的丈夫，既然我没有去告官，皇庭就不应该判我妻子有罪。”</p>
张斐道：“所以你仅仅是从律法原则来进行上诉的，而不是就你妻子到底有没有与妙空通奸来进行上诉的？”</p>
柳青点点头。</p>
张斐道：“你就没有对此怀疑过吗？还是说你已经知道这就是事实，你妻子的确与那妙空和尚有奸情。”</p>
柳青沉默片刻，点点头道：“我知道。”</p>
顿时响起了满天的嘘声。</p>
柳青对此是面无表情，仿佛已经习惯了，又仿佛已经料到了。</p>
“肃静！”</p>
赵抃轻轻敲了下木槌。</p>
但还是过得一会儿，嘘声才渐渐停止下来。</p>
张斐又继续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p>
柳青道：“就是在案发前的一个月。”</p>
张斐道：“你是怎么知道的？”</p>
柳青便又将他偷听到妙空与妻子的谈话，复述了一遍。</p>
张斐问道：“你得知之后，是何感受？”</p>
柳青道：“我当时非常愤怒。”</p>
张斐道：“那你当时可有拆穿他们？”</p>
柳青摇摇头。</p>
张斐道：“你为什么不拆穿他们？”</p>
柳青道：“因为.因为我害怕。”</p>
张斐问道：“害怕什么？”</p>
柳青道：“害怕这会伤害到我妻子。”</p>
顿时又是一阵嘘声，嘲弄声。</p>
这话说得，真是太窝囊了，太没出息了，听着都让人很是生气。</p>
这家伙到底是不是男人？</p>
张斐等到安静下来后，才故作疑惑道：“你的意思是，你妻子与妙空通奸，而你却害怕伤害妻子，故此才没有拆穿他们？”</p>
柳青道：“因为我知道，我妻子也是为了能让我安心考取功名，才这么做的。当时我是非常生气，但我也很自责，要不是我一心只想考取功名，多关心一下家里的情况，或许不至于此。”</p>
张斐道：“你能否具体说说。”</p>
柳青便又将自己的身世说了一遍，其中包括因衙前役，而导致家道中落。</p>
这回外面变得非常安静。</p>
要说到衙前役，那柳青的遭遇，就是一个屁，父亲为了儿子不去服衙前役，直接自残，将自己的手砍断，亦或者自杀，这种惨剧比比皆是。</p>
这就是为什么，当初在京城征收免役税时，富户、商人非常积极。</p>
张斐点点头道：“所以，你认为你妻子所做得一切，都是为了你？”</p>
柳青点点头。</p>
张斐道：“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希望上诉。”</p>
柳青点头道：“是的。”</p>
张斐道：“那你有没有说出这一切。”</p>
柳青道：“有。”</p>
张斐道：“是否得到他人的谅解？”</p>
“没有！”</p>
柳青摇摇头道：“认识我的人，都认为我妻子是一个不知廉耻淫妇，都劝我趁机休掉我妻子。而与我不熟的人，则是嘲笑我，甚至于驱赶我。”</p>
张斐道：“他们在得知你为你妻子上诉后，是否给予你支持？”</p>
柳青摇摇头道：“相反，我以前的好友、老师都因此与我断绝来往，乡里也将我赶了出来，不允许我踏入乡里一步，无论我走到哪里，都.都受人出讥讽。”</p>
张斐问道：“那你现在住在哪里？”</p>
柳青道：“之前是住在南郊外的一间破屋里面。”</p>
张斐问道：“那你这期间又是以何为生？”</p>
柳青道：“去码头搬运货物。”</p>
张斐道：“你是一个读书人，何至于沦落到去码头搬运货物为生？”</p>
柳青叹道：“我之前曾以帮人写帖子、招子为生，但后来他们得知我的事情，便将我赶走了。”</p>
张斐问道：“他们怎么知道？”</p>
柳青道：“因为是有人告诉他们的，那些读书人都将我视为耻辱。”</p>
张斐道：“但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你仍然在想办法为你妻子上诉？”</p>
柳青点点头道：“起初我还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我妻子，反倒是此事发之后，让我想明白了，这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因为一开始我就没有承担一个丈夫该承担的责任，所以无论如何，在她最困难的时候，我也不能抛弃她。”</p>
“多谢你的回答。”</p>
张斐又向赵抃道：“大庭长，我恳请传第二名证人，也就是曾今雇佣柳青上他家教书的李铭生李员外出庭。”</p>
只见一个不到四十的中年人来庭上。</p>
张斐起身问道：“李铭生，你可识得柳青夫妇？”</p>
李铭生点点头道：“认识。”</p>
张斐问道：“怎么认识的？”</p>
李铭生道：“我曾雇柳青上我家，教幼子念书，并且还收留他夫妻住在家里。”</p>
张斐道：“你为什么会雇佣柳青教令郎读书？是因为你之前就跟他认识吗？”</p>
“不是。”李铭生摇摇头道：“是妙空介绍的。”</p>
张斐问道：“流云寺的妙空？”</p>
李铭生点点头道：“是的。”</p>
“你与妙空是什么关系？”</p>
“大概在三年前，我从外地做买卖回来，途中遇到劫匪，是妙空出手救我，自那以后，我就经常请妙空来我家做客。他得知我正在寻找先生教幼子念书，于是就介绍柳青，我自也不会拒绝他。”</p>
“那你本人对柳青夫妇的印象如何？”</p>
“柳青为人非常诚实、正直，而且也非常耐心的教幼子念书，我与我夫人也觉得没有雇错人。”</p>
“柳秦氏呢？”</p>
“呃！”</p>
李铭生显得有些犹豫，过得一会儿，“其实我与柳秦氏并没有任何接触，倒是我夫人与柳秦氏交谈比较多。”</p>
张斐道：“但是根据你的供词，你曾指证柳秦氏试图勾引过你。”</p>
李铭生叹道：“我本来不是这么说的，我是说柳秦氏挺好的，但是.但是随着皇庭判决之后，我越解释，外面那些人就越说我跟柳秦氏有关系，才试图包庇她，我实在是不敢帮柳秦氏说话，我只能说她勾引过我，也被我拒绝了，大家才愿意相信我的话。”</p>
张斐问道：“那柳秦氏是否试图勾引过你。”</p>
“没有。”</p>
李铭生道：“虽然她是住在我家里，但是我就与她见过一面，柳秦氏在我家是非常懂礼数的，她连我家前院都没有去过，一般出门都是走侧门，我夫人想让她帮忙干一点针线活，也都是上她屋找她。这事发生之后，我夫人都不敢相信。要是她不守规矩，我夫人早就将他们夫妇赶走了。”</p>
张斐道：“所以你迫于外面的流言蜚语，才被迫编造谎言，说柳秦氏试图勾引你。”</p>
李铭生点点头道：“我是真的不想，实在是被逼的没有办法，所以我才说了个试图勾引我。”</p>
张斐道：“在你这么解释之后，外面那些人就没有再说你了吗？”</p>
李铭生点点头。</p>
张斐又问道：“那你之前可知柳秦氏和妙空的事情？”</p>
李铭生立刻道：“这我是真不知道，如果我知道的话，我早就将他们送走了。”</p>
张斐道：“那你是否对于妙空的行为是否感到意外？”</p>
李铭生迟疑了下，“是有些意外，不过我也知道妙空平时不太守清规戒律。”</p>
张斐道：“那在此案发生之后，你是如何对柳青的？”</p>
李铭生讪讪叹道：“我只是想找个人教幼子念书，可不想沾惹这些是非，所以.所以我就让柳青离开了我家，不过我也给他一些钱，本来我是打算多给一些，到底他是无辜的，我们夫妻都很同情他，不过柳青只肯要他的教书费。”</p>
张斐笑着点点头道：“真是非常感谢员外能够出庭作证。”</p>
“应该的，应该的。”</p>
话虽如此，但李铭生赶紧站起身来，好像不愿在这久留。</p>
司马光小声向齐恢问道：“这些你都没有去查证吗？”</p>
齐恢道：“我只是让警署的人照例去乡里寻访，他们的供词都没有出现在我的判决中，定罪的关键，是在于捉奸在床，而不在于这些供词。”</p>
司马光点点头：“对呀！既然此非关键，那他问来有何用？”</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