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忠突然问道：“不知皇城司是否知道，检察院在调查什么人？”</p>
刘仁赞道：“这事我们一定都盯着的，但检察院就只是照例询问与那两个厢兵相关的人，如他们的亲人，军营里面认识的，以及他们的上司。”</p>
李国忠道：“这最多只能证明，那两个厢兵暂时没有扰乱军心、意图谋反，可谁能保证，没有这打算，而且谤议朝政的罪名，也是板上钉钉。”</p>
几人聊得一会儿，可以明显的感觉到，李国忠他们对此案，还是非常有信心的，只是对张斐没有信心。</p>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张斐打官司，几乎是全胜记录，李国忠他们就没有赢过，可整个京城也就李国忠能够跟张斐过上几招，皇城司也没有别人可选。</p>
当然，目前来说，还是处于调查阶段，检察院也没说一定起诉，刘仁赞来找李国忠，只是未雨绸缪。</p>
刘仁赞走后，李磊便紧握拳头道：“真希望此案能够上庭诉讼。”</p>
李国忠问道：“为何？”</p>
李磊道：“因为此案对于我方是非常有利的，我也希望能够打败张检控一次。”</p>
李国忠闻言，立刻叮嘱道：“千万不要对张检控抱有这种胜负心，就是输了，那也是理所应当的，不要为此感到沮丧。”</p>
李磊问道：“为何？”</p>
李国忠道：“因为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他创造出来的，我们现在打官司的技巧，也全都是向他学的，可谁知道他藏着多少技巧，输给他并不丢人，我们只求尽力而为。”</p>
经过数日的调查，检察院终于得到一份完整的口供，但这份口供，在齐济、王巩他们看来，全都是意料中的，没有什么惊喜。</p>
可是，张斐确认这足以向皇庭提起诉讼。</p>
难道我们看到的不一样吗？</p>
“张检控，你是不是又瞒着我们，私下去搜查证据？”齐济问道。</p>
上回那场谋反案，张斐手中就有一分机密证据，导致齐济、王巩是毫无参与感，心里对此肯定不满。</p>
咱们是一个团队，你竟然瞒着我们。</p>
“没有！”</p>
张斐笑道：“光凭现有的证供，就已经足以起诉皇城司，甚至还有剩余。”</p>
皇庭。</p>
“哦。程副使？”</p>
当张斐揣着起诉状，来到皇庭时，刚刚进门，就遇到程颐。</p>
“张检控。有礼。”</p>
“有礼！有礼！”</p>
张斐好奇道：“我听说程副使已经被委任大名府庭长一职，怎么！”</p>
程颐解释道：“由于我并不熟悉公检法的制度，于是司马学士就安排我来皇庭学习一番。”</p>
“原来如此。”张斐笑着点点头，心想，这司马光做事，还真是不着急啊！</p>
那边吕惠卿都已经出发了。</p>
程颐又面露惭愧之色，“其实这也算是临时抱佛脚。听闻张检控就是法制之法的创始人，若是能够得到张检控的指点，那是再好不过了。”</p>
说罢，他诚心诚意地拱手一礼。</p>
“不敢！不敢！”</p>
张斐忙道：“以程副使的才华和智慧，相信很快就能够融会贯通。”</p>
程颐是什么人物，可是史上有名的大哲学家，他还真不敢班门弄斧。</p>
程颐沉吟片刻，笑道：“原本我也是这么认为的，但经过上回的听证会，我才知道这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还望张检控能够不吝赐教。”</p>
说罢，他再拱手一礼。</p>
看不出这程颐还挺幽默的。张斐稍加思索一番，突然问道：“程副使认为程都监在河北的行为是否有罪？”</p>
程颐认真思考一番后，点点头道：“我兀自认为程都监有罪。”</p>
“其实我也认为。”</p>
张斐笑着点点头，“但是我之所以不起诉程都监，并非是因为他是官家身边的宦官，而是因为法制之法。”</p>
程颐道：“此话怎讲？”</p>
张斐道：“因为法制之法的理念，就是捍卫个人的正当权益，出发点是保护，而以前的司法是出于扬善惩恶，这是在公检法执法中，最容易遇到的问题。</p>
就拿程都监一案来说，其实根据证据显示，对于他的控诉，几乎都是对的，没有诬蔑他。</p>
但是由于制度和法律的缺失，他也许是被允许这么做的，那么法制之法必须为他提供保护，而这就是我们不起诉他真正原因。”</p>
程颐思索半响，问道：“但这是正确的吗？”</p>
张斐笑道：“再说回来关于程副使的控诉，假设八百名水兵，其中有几个人还真是想谋反，程副使认为自己有罪否？”</p>
程颐稍稍皱了下眉头。</p>
张斐不等他回答，便道：“纵使程副使认为自己有罪，法制之法也不会这么认为的，因为程副使是被允许这么做的。</p>
所以，我们并不是在保护程都监，而是在保护任何人都不被冤枉，但如果你保护不了程都监，也就保护不了任何人。</p>
而这就是法制之法就旧司法的最大区别，前者是保护，后者是惩罚。很多通晓律法的官员，也就是在这一点上，转不过弯来。”</p>
程颐不免陷入沉思之中。</p>
正当这时，一个文吏走过来，“张检控，大庭长正在前厅等候。”</p>
张斐立刻向程颐道：“程副使，我有点事要跟大庭长商谈，就先失陪了。”</p>
程颐忙道：“张检控请便。哦，多谢张检控指教，程某受益匪浅。”</p>
“哪里！哪里！”</p>
张斐点点头，然后跟着文吏离开了。</p>
来到前厅，张斐便向正式向赵抃提及起诉状。</p>
赵抃看罢，问道：“张检控对此有多少胜算？”</p>
张斐道：“至少八成吧。”</p>
“是吗？”</p>
赵抃道：“不过外面可都不看好你们检察院。”</p>
张斐笑道：“那真是最好不过，我就喜欢不被人看好，因为那样才能让人眼前一亮。”</p>
不苟言笑的赵抃有何被逗得哈哈一笑。</p>
张斐突然问道：“对了，听闻这官司还关系着大庭长的！”</p>
“都是谣言。”</p>
赵抃道：“拿着司法去当赌注，这怎么可能，都是无稽之谈，你不用理会。”</p>
张斐忙道：“我也就只是顺便问问，表示一下关心，我们检察院还是根据证据来判断的。”</p>
“？？？”</p>
在张斐正是提起上诉之前，很多官员都还认为，最终检察院是不会发起诉讼的，因为检察院调查过程中，也就是只是照例问了一番，没有多余的动作。</p>
关键张斐之前的很多官司，都是向着皇帝的，那场听证会在大家眼里，就是在保护皇帝的利益。</p>
故此当检察院正式对皇城司提起诉讼时，并且是直接告皇城司滥用刑法，屈打成招，没给自己留一丝回旋的余地，还是令不少人大吃一惊。</p>
这真的就是要正面硬刚皇权。</p>
可真是太刺激了。</p>
尤其是官员们，他们非常期待结果。</p>
皇庭也非常知趣，知道大家都非常关注这场官司，所以将开审日安排在官员的休息日。</p>
并且是完全公开的。</p>
其实文彦博他们都暗示赵抃，此类案件，还是不要公开的好。</p>
但是赵抃却执意如此。</p>
今日便是开庭日，张斐倒是没有再选择压轴，到底他现在是检控官，得迁就自己的团队，也是早早来到皇庭准备。</p>
百忙之中，抽空来此的王安石，见这小子这么早就来了，心中的怨气立刻上涌，让你小子别掺合，你还玩得这么大，根本就没有将我放在眼里，于是走了过来，将张斐给叫到一边去。</p>
“就知道你小子不会听劝啊！”</p>
王安石很是不爽道。</p>
张斐低声道：“不瞒王学士，之前我不愿意诉讼，那是考虑到王学士，而如今我提起上诉，我也是为了王学士。”</p>
“你可别瞎说。”</p>
王安石双目一瞪，“我可没有让你诉讼，你这话说得也真不知羞耻。”</p>
“真的。”</p>
张斐一本正经道：“我是几经考虑，认为打这场官司，对于王学士是有着莫大的帮助。”</p>
王安石见他说得煞有其事，道：“你先说说看，对我有什么好处。”</p>
张斐道：“王学士是要改革变法，可若不指出旧制度的不好，那王学士的变法，可就师出无名。比如说这厢兵制度？”</p>
“厢兵制度？”</p>
“正是。”</p>
张斐道：“我会在庭上猛攻这厢兵制度，逼迫朝廷进行对此进行整顿，这时候王学士再上奏，提出改革方案，如此一来，便可将厢兵收入囊中，如今提倡免役法，想要再征徭役，变得愈发困难，那么厢兵这一股力量，对于王学士的农田水利法，可是至关重要啊！”</p>
王安石听得目光急闪，道：“这厢兵能够怎么改？”</p>
张斐立刻将拆分厢兵，使得厢兵专业化，告知王安石。</p>
王安石听罢，是喜出望外，因为这个方案，是非常符合他们的改革理念，关键现在厢兵是被控制在三衙手中，如果拆分出来，属于行政单位，对于他的新政，还真是有莫大得帮助啊！是情不自禁道：“此策甚妙啊！”</p>
张斐笑道：“所以说，我这都是为了王学士。”</p>
王安石狐疑地瞧他一眼，“是吗？你就没有为司马老儿考虑？”</p>
张斐讪讪道：“其次才是司马学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