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陆在水里煎熬了一会儿,终于游到了冰层缺口处。</p>
她将那条没摔断的胳膊伸出去，手指硬生生凿穿了冰面。</p>
然后猛地一使劲，整个身体如同跃鱼般窜出水中。</p>
苏陆一只手撑起身体,打量着四周。</p>
她置身于一片极为辽阔的大湖上，水上漂浮着大块大块的冰面,湖面上白雾弥漫，寒意纵横。</p>
因为只摔断了一条腿，此时仍然能站起来,</p>
苏陆拖着断腿一瘸一拐地走在冰层上，准备先走远点。</p>
这一片冰湖位于山崖之间，深度少说也有数丈，她也不想再掉下去一次。</p>
她走在冰面上,穿过寒冷刺骨的雾气，凉意拂过皮肤,仿佛血液都在渐渐凝结。</p>
半晌,她终于抵达了湖边，站在了冻雪的坚硬岩石上，眺望着云雾笼罩的冰湖,陷入了迷惑中。</p>
苏陆不太确定是怎么回事,但这个恢复速度太快了，远远快于过去的任何一次。</p>
她虽然进入筑基境，但体内的灵力存储上限也高了，纵然恢复速度一同提升，也不该这么快回满。</p>
苏陆一边感到舒服自在,一边又无端觉得压抑。</p>
这两种感觉完全矛盾，偏偏她就处在这种状态——</p>
此处灵气充沛,她体内灵力运转流畅，如同上一回在镜鬼的迷雾里。</p>
同时，她又能感觉到浊气的存在，因而极度的不适。</p>
魔物身上散发的恶意，还有浊气本身的气息，都让她觉得难受，甚至有点喘不过气来。</p>
——所有的人族，除了魔修之外，无论是正道修士还是普通人，都对浊气有种先天的抵触。</p>
就像人闻到臭味会本能觉得恶心，没有任何理由。</p>
在之前那昏暗的山洞里，这种不适感尚浅，但自从摔进冰湖里又爬出来，这感觉就越来越重了。</p>
苏陆坐在地上掰正错位的骨骼，又在手镯里翻找，取出一只精巧的长颈白瓷瓶，倒出了一粒淡金色的丹药。</p>
这生骨丹圆润光滑，外面笼罩着淡淡的光雾，还散发着一阵略带苦涩气息的幽香。</p>
苏陆服下丹药，那药物入口即化，化为一股股热流顺着咽喉而下，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间。</p>
她立刻打坐运功，体内灵力充盈，轻轻松松就引导灵丹发挥药效。</p>
很快，她又摸到了完整的骨节轮廓。</p>
苏陆满腹疑惑地站起身，壮着胆子重新回到湖上，在冰块上几个纵跃，然后深吸口气，一头重新扎入水中。</p>
她的水性平平，也没怎么练习避水诀，但修士借着灵力长时间闭气不是问题。</p>
更何况她还是个在这方面有点优势的半妖。</p>
湖水里面也冷得惊人，按说这样的温度早该冻成冰了，不知为何仍然是水——</p>
苏陆游向湖底，越是接近那些晶石，水的温度就越高，虽然仍是寒意十足，比起湖面上却是暖和了许多。</p>
她先从湖底捞回了晚霜，然后开始打量那些晶石。</p>
第一块晶石是四四方方的长方体，斜插在湖底，有一半都没入泥沙里。</p>
她停留在晶石正前方，透过那冰霜般剔透的晶体，看到里面闭目沉睡的妖族。</p>
后者有着黑红的发丝，头顶伸出两道暗红的触须，两对透明的膜翅覆盖在身上，翅膀上弯曲着丝丝缕缕的黑纹。</p>
这妖族身材瘦削，有四手双腿，皆摊开在身侧，骨节处生着长长的利刃。</p>
而且只有腰胸脖颈脸面处是皮肤，其余的部位都覆盖着漆黑的甲壳。</p>
晶石全然透明，却极为厚重，苏陆伸手推了一把，竟纹丝不动。</p>
晶石里面泛着金色的流光，偶尔光芒亮起，丝丝金芒织成符文，短暂闪烁后又湮灭了。</p>
这里面的妖族也双目紧闭，两手交叉放在胸口。</p>
他的上身一丝|不挂，身材白皙纤细，肌理精瘦，银白的发丝如同流水般铺散开来。</p>
腰部下方，则是一块巨大的圆盘，上面长满了柔软的白色触手，内短外长，都向内聚拢着，如同雏菊的花瓣。</p>
这些触手都有成人手指粗细，且都像是被冻结了一般，一动不动地挺立着。</p>
苏陆再次感受了一下，这位的灵压也很微弱，毫无起伏。</p>
寻常修士睡觉也不会这么平稳，除非是被打晕或者力竭。</p>
她又端详了片刻，再次伸手推了一把。</p>
虽然没用灵力，却也使了自身全部的力气——</p>
地面的泥沙中，骤然腾起丝丝金光，在空中汇聚成锁链，另一端则没入了晶石里。</p>
道道纤细光丝交错穿插，组成了几个咒文，它们短暂闪烁了几下，又消失了。</p>
苏陆终于确定了。</p>
这些妖族出于某种原因，被封印在了这里。</p>
虽然她对封印法术了解很少，但至少能辨别出几个咒文，那几个都是拿来封印东西的。</p>
封印活物和死物的法术肯定不同，咒文组成也不同，但通常都会有些重合部分。</p>
苏陆有些困惑地转了一圈，又看完另外几个晶石，里面封印的妖族形态也各有不同。</p>
这些妖族之间的关系应当不是家人。</p>
也不像是被一窝打尽封在这里。</p>
因为十六轮秘境都是各派高手一起制造出来的，而且历史悠久，苏陆想想就脑补了各种可能性。</p>
她在晶石旁边端详着金光凝成的锁链，感受到上面流淌传输的灵力。</p>
流向哪里呢？</p>
这里是不是有某种东西，譬如法阵，需要从他们体内提取力量？</p>
苏陆在书里看过，修为差一些的妖族，变人只能变个囫囵，可能会留个耳朵尾巴，稍微认真一眼就知道是妖。</p>
亦或是干脆半截躯体都是妖身。</p>
略有些修为的妖族，都能化作完全的人形，即没有任何非人特征的面貌。</p>
不过，一旦他们受伤，或是灵力消耗过多，就维持不住这种人形，会退回到半人半妖的状态。</p>
在西荒与东海，妖族汇聚的地界，可以说绝大部分妖族，都是以上两种水平。</p>
对比一下修士，就是锻体境和练气境的区别。</p>
修士当中，锻体和练气境人数最多，妖族自然也是一样，大多数都实力平平。</p>
此时，这些妖族都维持着半人半妖的形态，多半也是如此。</p>
因为体内灵力不断被提取，也撑不住人形。</p>
亦或是本来也变不出完全的人形。</p>
他们的灵压实在微弱，苏陆只能这样去分析。</p>
这些实力平庸的妖族，可能是某个修士的仇人，也可能是去村镇里吃人，总之就是被抓了。</p>
然后放到这里成为提供灵力的工具。</p>
至于这些灵力被提取去做什么——</p>
要维持一个偌大秘境的运转，本就需要许多法阵和许多灵石，秘境内外都有各种复合阵法。</p>
或许这些妖族的存在就是供给法阵灵力的？</p>
——这附近灵气充沛，妖族也是吸收灵气修炼的，还不像人族需要心法口诀指引。</p>
或许是因为大多数妖族比人更亲近自然，因此在转化天地灵气方面也更擅长。</p>
他们通常都能自行领悟其中关节。</p>
众所周知妖族睡觉也能涨修为，就是因为他们会无意间吸纳灵气转化灵力。</p>
因此，这些妖族就算在昏睡状态，也能够汲取周围的灵气。</p>
然后通过那些锁链封印，他们体内转化出的灵力，又被输送到某处。</p>
苏陆想明白答案，重新游回到岸上。</p>
她的衣衫早都破破烂烂，此时干脆将湿透的布片扯掉，半裸着坐在水边，仰头打量四周。</p>
四面尽是悬崖峭壁，山壁覆盖着皑皑白雪，伸出长短不一的冰棱，晶莹剔透，密密麻麻地簇拥在一处，远望如同怒放的冰花。</p>
更粗壮的冰柱从崖壁上伸出，一道一道宛如桥梁，与崖壁上伸出的石块交错着，密密麻麻似织网。</p>
在极为遥远的顶端，模模糊糊透出一点亮光。</p>
而且，苏陆本来以为这片冰湖在山底，走了几步却发现并非如此。</p>
这里其实也在半山腰处，与崖壁相连的凸出的巨石上，石块中央向下凹陷，才形成了水泊。</p>
走到边缘低头看去，依然是冰柱石桥错落相交，层层叠叠蛛网般向下蔓延。</p>
下方也是皑皑白雪，层层冻霜，朦胧雾气萦绕在崖壁间，又有寒流向上窜来。</p>
仿佛</p>
苏陆伸着脑袋看了半天，决定暂时不回湖里了，才从手镯里拿了新衣服。</p>
远方倏地响起一声尖啸。</p>
风声袭至耳畔。</p>
她猛地往旁边一闪。</p>
原先所在之处，已经遍布黑泥，并有几根长长的黑刺，深深扎入地面坚硬的石块里。</p>
苏陆本来都在怀疑这里是不是秘境了，这下顿时不再思考这个问题。</p>
数道黑影从四面八方贴近，伴随着冽冽风声。</p>
她拔出晚霜，刀光闪动间，挡掉了它们射来的一根根利刺。</p>
黑刺落在地上，又迅速融化成一滩粘稠的泥水，一边腐蚀地面一边自行蒸发。</p>
苏陆也看清了来袭的魔物。</p>
在一团模糊的黑雾正中，藏着许多畸形的肉块，它们被粗壮的血管连接，乱七八糟拼凑在一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