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海跟那个宏图的女员工通话过后，整整四个小时，都没有等来任何回音。</p>
想想也是，现在什么年代了，又不是到学校接小孩的家长，跑到公司里去打听自己哥哥，哪会得到重视？</p>
陈海躺在床上，手机丢到床头，发出缺电的声音。</p>
今天天气阴沉，京城又发布了雾霾预警，新闻里播放着大力整治秸秆禁烧的新闻，陈海的心情就和这天气一样，氤氲着不知是什么物质的不知名颗粒。</p>
就在他放弃了这条线索，决定从其他地方入手的时候，突然，他的手机再次响起。</p>
“喂？”</p>
他接通电话，电话里传出一个女声：</p>
“喂？我是秦云初，你说你是陈涯的弟弟？”</p>
他发誓，这个声音是他出生以来，听过的最好听的声音。</p>
清脆如同银铃，清新如同春雨，温和中带着坚定。</p>
最重要的是，听到“秦云初”三个字，陈海拿着手机的手都开始不稳定了。</p>
“您是秦云初？”陈海感觉自己的声音都在抖，“您真是宏图的那个小秦总？”</p>
“对，是我，你打听陈涯的消息，有什么事吗？”那边传来秦云初坚定的声音。</p>
“……”</p>
本来想好了满腹说辞，没想到他却一时语滞。</p>
对啊，自己打这个电话，是想干嘛呢？</p>
说是了解陈涯的情况吧，自己是他弟弟，居然还需要向他的公司打听消息？</p>
说是想问陈涯和北辰的关系吧……那你去问北辰啊，和我宏图有什么关系？</p>
而且这事儿算什么事儿啊，居然还惊动了人家副总裁，副总裁怎么会知道陈涯的情况？</p>
……等等，为什么副总裁会认识陈涯？</p>
陈海试探性且礼貌地出声问道：“您知道陈涯吗？”</p>
“我当然知道陈涯，不然我为什么会接电话？”秦云初手中把玩着钢笔，“陈涯怎么了？”</p>
“哦，陈涯他，在宏图是什么级别？”陈海又问道。</p>
秦云初想了想，道：“你问的事情涉及到陈涯的隐私，不过我可以告诉你的是，他在宏图属于相当高级别的员工，这是透明的，在官网上可以查到，其他的，恕我不能告诉你。”</p>
陈海连忙摆手（尽管对方看不到）：“没有没有，我不是想打探隐私，事情是这样的……”</p>
他清了清嗓子，飞快开动脑筋，整理出了一套说辞：</p>
“是这样的，我是陈涯的弟弟，陈涯是我哥，不过我们很小的时候，就因为父母的原因分开了，最近才重逢，所以我对他现在的情况一点都不了解。”</p>
秦云初来了兴趣，她也对陈涯小时候的情况很感兴趣，道：“是吗？然后呢？”</p>
“……我们都在京城，自然是希望他也能在京城扎根下来，可他一直不想离开宏图，所以我们就想了解一下他在宏图的工作情况。”</p>
秦云初一听，马上就心知肚明了。</p>
想抢人是吧？那怎么可能让你去烦陈涯呢？</p>
“我刚才说了，陈涯在宏图工作得很好，他是相当高层的干部，在他这个年纪，爬到这种层级的非常少，所以相当难得。”</p>
陈海一听，心中有了个大概，又追问道：</p>
“可是，我冒昧问一下哈，他只不过是初中毕业的学历，当然我绝对不是质疑宏图用人逻辑的意思，我纯粹就是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在宏图进步这么快呢？”</p>
秦云初马上说：“陈涯他的工作能力很强，我们宏图一向不唯学历论，是唯能力论，他能为公司带来很多，当然我们也要给他匹配得上他付出的待遇。”</p>
陈海又问：“可是，以我的了解，宏图在招聘条件上，最低都是本科起步优先硕博，初中毕业……连门槛都达不到吧？”</p>
这话倒是把秦云初问得一滞，好半天才回答道：“陈涯他可以考成人本科啊，成人本科接着进修非全日制研究生，我们公司同样会承认研究生学历。”</p>
“哦，陈涯是念的成人本科然后考了非全……”</p>
“那倒没有，我只是举例。”</p>
“……”</p>
宏图公司原则上当然会承认非全日制学历，有这样学历当敲门砖，也会收到考试通知。</p>
但是会不会录取你，那当然是另一个问题。在同等条件下，公司当然是更加倾向于正儿八经考上全日制研究生的。</p>
秦云初话锋一转，反问道：“你是陈涯的弟弟，也就是说，你对他小时候很了解对不对？”</p>
陈海马上点头：“嗯。”</p>
实际上他早就忘却得差不多了，但他当然不能说不了解。</p>
秦云初兴致勃勃地问道：“他小时候是怎样的？他是怎么成长的？为什么初中辍学就不读了，你有知道吗？”</p>
这一连串的问题，问得陈海有点懵。</p>
他本以为秦云初对陈涯只有业务上的了解，但从她这连珠般的问题来看，他忽然有种错觉，就好像……</p>
她对陈涯还挺关心的样子？</p>
“呃，您问这些做什么？”</p>
秦云初话语一滞，随即道：“哦，是这样的，我们每年都会考察员工的业绩，为了准确了解员工行为，以便做出恰当评价，我作为陈涯的上司，自然想对员工的家庭背景和成长经历了解得更清楚一些……”</p>
秦云初把陈海给说服了，陈海便老老实实地道：“我哥他从小就特别霸道……”</p>
陈海讲了陈涯小时候的种种趣事，也讲了家境贫寒的事情，更着重讲了他小时候是怎么被陈涯欺负的。</p>
当然，由于时过境迁，他后来去了京城后，过往的记忆逐渐被覆盖，往昔回忆被打上了温馨的光晕。</p>
这导致他描述中的童年，比真实情况要美好得多。</p>
他们实际上的童年日子要更加艰苦一些，只不过他把其中不太美好的那部分都忘了。</p>
他的故事从自己被父亲带离山村后就结束了。当然他没有提父亲离开山村的原因，也没有提自己是哭着喊着要跟着父亲离开的。</p>
在他的叙述中，就好像父母的离婚分居属于不可抗力，是无奈之下才导致的骨肉分离。</p>
听完，秦云初沉默了良久。</p>
作为一个从小锦衣玉食的秦家大小姐，她自然难以想象陈海叙述的一切。</p>
她只是通过自己之前在《诗意的生活》中亲眼见到的那个已经现代化的山村，强行将陈海叙述中的故事一一对应上去。</p>
就算是陈海的故事已经美化了百倍，她依旧觉得那种生活很艰苦。</p>
她想不通陈涯是怎么做到化名金镛和古笼，写出那么多轰动一时的作品的。</p>
也想不出毫无音乐基因的家庭，是怎么培养出一个主宰世界级的音乐人JX的。</p>
“秦总，小秦总，您还在吗？”</p>
陈海的声音将秦云初唤醒，秦云初回过神来，说道：“好的，我大概了解了，谢谢你跟我说这么多。”</p>
陈海笑了，摸着头说：“我还很不好意思呢，啰啰嗦嗦说了这么多，又没有重点，亏得秦总能耐心听下去。”</p>
秦云初脸一红，道：“不，你说的很生动，很有趣，正好都是我想知道的，谢谢你……”</p>
她轻声说出的“谢谢你”，莫名地让陈海怦然间心动。</p>
“谢谢秦总了，我小时候的事情，都没多少人愿意听，京城的人，大多只喜欢听那种鲜衣怒马的故事，一个农村小屁孩的成长史，没多少人愿意驻足，是我要感谢你今天的倾听。”</p>
秦云初喃喃道：“不，那是他们过于狭隘，我觉得，你说的一切都让我感到……沉浸。”</p>
她心中似乎浮现出了一个画面：一个身穿松松垮垮的衣服的小孩，头发蓬乱，双手插兜，满脸的混不吝，却一脸桀骜，像是世界的主宰。</p>
并且很多年之后，他真的一步步主宰了这世界上一个又一个的领域……</p>
不过，陈海自然不知道她这些心理活动，他还以为秦云初是单纯喜欢听他的故事，顿时心花怒放。</p>
他强行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声音都为之颤抖，小心翼翼道：“我希望，还有机会与您分享故事。”</p>
“嗯。”秦云初随意点头，并且挂断了电话。</p>
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忙音，陈海只感觉那节奏暗合自己的心跳。</p>
他幸福地长叹了一口气，一头栽倒在床上，脸部和胡茬磨蹭着柔软的棉被，脸上的笑容久久都不退潮。</p>
秦云初，那个传说中的秦云初，自己居然跟她聊了小半个小时！</p>
而且，她还似乎意犹未尽，自己还跟她约定下次再聊！</p>
这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啊！在这雾蒙蒙的天气下，这份突如其来的小确幸，如同阳光穿透云层一般令人心情雀跃。</p>
陈海大口呼吸着，双手拍打着自己发烫的脸，如同想要抓住退潮的海水一样，拼命想要留住当下的感觉。</p>
“秦云初，秦总，小秦总，云初，云初……嘿嘿，秦云初……”</p>
陈海默念着秦云初的名字，并且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刚才的对话。</p>
“你说的很生动，很有趣，正好都是我想知道的，谢谢你……嘿嘿，嘿嘿……”</p>
“哥你看到我浴帽了吗？”</p>
陈海正躺在床上思绪飘飞的时候，陆茜子突然闯入门来，看到幸福得满脸通红的陈海，吓了一跳。</p>
“你在干嘛？怎么这个表情？好恶心……”</p>
陈海对突然跑过来打扰自己白日梦的陆茜子怒目而视：“你不知道敲门吗？”</p>
陆茜子一脸嫌恶地看着他：“你干嘛了？吃蜜蜂屎啦，怎么这么开心？”</p>
“去去去，要你管。”陈海预期粗暴。</p>
“莫名其妙……”陆茜子出门，又回来了，“我浴帽呢？”</p>
“谁知道，你问我我问谁？”</p>
陆茜子怒气冲冲地摔门而走，房间终于回归平静。陈海躺在一片安静当中。</p>
对于他来说，此时是人生中一个相当重要的时刻，因为他在丧失了“成为真正的北辰人”这个目标后，树立起了一个更加宏伟的目标——</p>
成为配得上秦云初的男人。</p>
……</p>
陆茜子整理好自己的衣服，下楼到客厅时，陈盛正在长吁短叹。</p>
和房间里一脸幸福且已经重塑人生目标的陈海截然不同，他现在还处在人生观、世界观坍塌的阶段。</p>
他和后知后觉的陈海不一样，在酒席上，他一直撺掇着陈海给魏明哲敬酒，但他知道，真正的痛点不在魏明哲。</p>
如果说整件事是一场光荣《三国志》游戏，那么魏明哲只能算第一关的李典，表面上看上去很吓人，但放到真正的boss面前，根本不够看。</p>
在整个事件当中真正扮演者幕后主使身份的，是他的儿子，陈涯。</p>
魏明哲的工作是陈涯介绍的。</p>
什么级别的介绍力度，才能让魏明哲绕过北辰的招录程序，直接被录用？</p>
什么级别的介绍力度，才能让魏明哲一进北辰，就是领导层？</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