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南城。</p>
后勤的复杂，远超出沈老爷的估计，本来他打算用三四天时间理清楚这件事情，保证后续后勤上，不会有任何来自于朝廷方面，以及资金方面的困难。</p>
结果花了整整六天时间，沈毅才跟张简以及赵蓟州一起，把这些事情大概理了一边，在期间，沈毅还亲自见了几个户部的官员。</p>
到了第七天上午，沈毅带着数十个亲卫，准备离开济南城，张简一路送到城门外，说了好一会话，二人正要分离的时候，张藩台犹豫了一下，还是拉着沈毅的衣袖走到一边，开口道：“子恒，有件事本来不该这个时候跟你说，但是昨天我细想了一下，不说似乎又不太合适。”</p>
沈老爷哑然一笑：“咱们师兄弟，还有什么不能说的？”</p>
张简沉默了一会儿，长叹了一口气。</p>
“这件事，确实是不大好说。”</p>
“兖州知府常建德…他…”</p>
见他磕磕巴巴的，沈毅皱眉：“这人，不是我岳父的门人么？他怎么了？”</p>
“还能怎么？”</p>
张简叹了口气，开口道：“无非是贪腐罢了。”</p>
“其人到任兖州，只一年多时间，便在分田一事上上下其手，有人告到我布政使衙门来，我派人去查问，结果…他…”</p>
张简低声道：“几乎是在毫不遮掩的捞钱！”</p>
“除了在分地上大肆捞钱之外，他还跟地方豪强交往甚密，而且，在交往这些地方豪强的时候，打的…”</p>
沈老爷这会儿，脸色已经有些不太好看了：“打的是甘泉书院的招牌？”</p>
张简微微摇头，看着沈毅，叹了口气：“打的是子恒你的招牌。”</p>
他看着沈毅，默然道：“毕竟，他可以说是子恒你的亲师兄了。”</p>
沈老爷的脸色，一下子黑了下来。</p>
“师兄怎么才说？”</p>
“不好说啊。”</p>
张简看向沈毅，叹气道：“一来你军事繁重，不太好烦扰你，二来这人跟你还有陆师叔关系太近，一旦闹翻了，恐怕会影响你在朝廷里的名声。”</p>
沈老爷握紧了拳头，深呼吸了一口气：“这人在原任浙江任知州的时候，似乎没有什么劣迹罢？”</p>
“有肯定是有的，只是应该是没有被人发现。”</p>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p>
“是了，现在他的师弟是山东巡抚，更是山东诸省里说话最算数的人，如今山东诸府的官员里，更不少是甘泉书院出身，无人会告他，无人敢处理他。”</p>
“所以，这人肆无忌惮起来了。”</p>
张简叹气道：“大约就是这样。”</p>
“而且…”</p>
“山东境内，估计不止他一个人，在分地这块肥肉上上下其手。”</p>
“这些人，当初被分到山东的时候，大多死活不愿意来，到了山东任上之后，才发现这里有大把油水可以捞，一个个都瞎了心了。”</p>
沈老爷摸了摸自己的额头。</p>
他这个山东巡抚，虽然是实任，但实际上并没有真正干过几天实事，再加上战事频繁，他没有精力去管这些地方官。</p>
譬如说那个兖州知府常建德，尽管是他的师兄，他见都没有见过。</p>
“这个时候，正是归服人心的时候。”</p>
沈老爷眯了眯眼睛，沉声道：“任谁在这个时候，从山东捞油水，我都饶他不得。”</p>
“伸了手，就要处理掉！”</p>
张简微微摇头：“难就难在这里。”</p>
“子恒，当初朝廷为了让你在山东顺手，这些山东官员，他们要么直接是书院出身，要么与书院有一些拐弯抹角的关系，比如说这个常建德，当初就是赵师举荐到山东来的。”</p>
“这可是江都书院出身的江都人…”</p>
说到这里，张简压低了声音：“是将来子恒你在朝廷上，天然的拥趸。”</p>
沈毅冷笑了一声：“狗屁拥趸！要是真想跟着我，我回济南也有半个月了，未见他来见我一面？”</p>
“要是真有跟着我的念头，他也不会私下里，不问我一声，就大着胆子去干这种事情！”</p>
“即便是其他省那些贪官，贪了钱还知道孝敬上官，还知道堵上官的嘴！”</p>
“他拿我当什么了？”</p>
沈毅冷笑道：“分明是欺我年纪小，欺我是他的师弟，想拿我当个遮风挡雨的傻子，他好躲在我这个傻子身后，坐享其成！”</p>
“这种师兄，我不认他，他也休想认我！”</p>
说到这里，即便是如同沈毅的修养，也忍不住动了真火。</p>
“他常建德要是能有个好下场，我这山东巡抚不做也罢！”</p>
说完，沈毅就要调转马头，转回巡抚衙门去，却被张简一把拽住，张藩台对着他摇了摇头，开口道：“子恒，你既然开口了，那么这件事就由我去做。”</p>
“这帮人，只要是伸了手的，我一个一个的参，绝饶不了他们。”</p>
“你却不能下场。”</p>
“现在，许多文官已经不喜你了，书院那边，你不能再丢掉。”</p>
张简低声道：“将来，你是要做书院领袖的，不能在这个时候，失了书院其他人的人心。”</p>
“得罪人的事情，我去做就是。”</p>
沈老爷面无表情，冷声道：“师兄还看不明白，如果说早年入仕的时候，我还的确仗了一点书院的势，到现在，我已经没有什么需要倚仗书院的地方了。”</p>
“至于什么书院领袖，我也没有心思去做，得不得罪那些文官，更不被我放在心上，这帮子蠹虫，想借我的势，躲在我背后鱼肉百姓…”</p>
沈毅闷哼了一声。</p>
“我饶不得他们。”</p>
沈老爷拍了拍张简的肩膀，低声道：“反倒是师兄你，将来才有可能是书院的领袖。”</p>
“我是山东巡抚，御史台右副都御史，正有弹劾这些人的职分。”</p>
说罢，沈老爷骑马回到了巡抚衙门里，按照张简说的名单，直接从巡抚衙门发了公文，将常建德等人停职，让他们停职待参。</p>
而他，亲自修书，以右副都御史的身份，一体弹劾常建德等人，并在奏书最后，郑重其事的写上了最后一行。</p>
“常建德等人，罔顾朝廷法纪，在我大陈将成大事之际，为非作歹，以全私利，其行可鄙，其心可诛！”</p>
“望陛下圣断，从严处罪！”</p>
巡抚本就是监察地方的临时差事，除了沈毅之外，其他巡抚大多只挂御史台右副都御史的职位，可以随时弹劾参奏下属，正是因为有这一层权力，巡抚才能够位列地方三司使衙门之上。</p>
不要说以沈毅北伐统帅的身份，单单是这个山东巡抚的身份，递上这份奏折，这些个地方官，就十成十会被撤职查办了。</p>
一连十几份公文写好之后，沈毅亲自盖上巡抚衙门的大印，让人发出去之后，又在巡抚衙门吃了一顿中饭，到了下午时分，他才再一次告别张简，离开了济南。</p>
临走之前，他对着张藩台拱手道：“师兄，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情，不必为我顾虑什么，直接写信给我，现在的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