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知卫小将军的死讯,已经够痛苦,怎么还要我嫁给别人?我不愿上花轿嫁至梧州,狠狠挨了父亲两个耳光。”</p>
陆老太太说话的声音变得很轻,她说:“那是我第一次被父亲打,巴掌打到我脸上的一瞬间,火辣辣的疼,我的眼泪就流出来了。</p>
我难以置信他居然打我,我恨恨地瞪着他,他也瞪着我……看着他的眼睛,我从未觉得他那样陌生。</p>
在任府当了十几载的女儿,那时候,我才恍然醒悟,我是一个没有家的人。</p>
任府不再是我的家,我被押上了花轿,我也死了,和卫小将军一道死去了。”</p>
苏轻月听得连呼吸都屏住了。</p>
听到心上人战死沙场的噩耗,还要被父亲逼迫着远嫁梧州。</p>
苏轻月实在难以想象,对当时的任小姐来说,这一切是多么沉痛的打击,她该是多么无助。</p>
当时的她,一定很绝望到难以言说吧。</p>
苏轻月轻轻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她看着眼前白发苍苍的陆老太太,试探着问道:“那您……会恨您的父亲吗?”</p>
“恨啊。”陆老太太毫不犹豫地回答,“当年我恨死他了!我觉得他实在冷血,实在无情……我真希望死的是他,而不是卫家父子!我们任家与卫家交情那般深厚,我父亲却在卫家倒台后,迫不及待地与卫家撇开关系,恨不能撇得一干二净。”</p>
或许真的是因为已经过了很久。</p>
久到现在的陆老太太,比那时她的父亲,还要老上太多太多。</p>
陆老太太虽然言辞间说着恨,语气里却已听不出多少关于恨的情绪。</p>
更多的是无奈,深深的无奈。</p>
安静了一瞬,陆老太太叹了一声,接着说道:“现在的我,比我爹那时候还要老得多啦,我也有了孩儿,孙儿之后,逐渐明白了父亲不容易。</p>
或许……当年父亲也是不得不与卫家撇清关系,因为他代表的,不只是他自己……他肩上扛着的,是一整个家族的命运,由不得他按照自己的性子行事。</p>
新君上位,卫家失势。与卫家交好的任家,怎么可能不成为刺目的焦点?</p>
朝廷上那么多双眼睛盯着呢,他若是不快刀斩乱麻,恐怕连任家上上下下,也全都要被搭进去。</p>
他是我的父亲,他又何尝不希望我嫁给卫小将军,平安快乐地度过这一生。可当时卫伯伯的尸首已经被带了回来,卫小将军的虽未寻到,可他们都说他死了……战场上,多的就是血肉模糊无法辨认的尸首,或许哪一颗滚落的脑袋,就是卫小将军的。”</p>
说到这里,陆老太太停下缓了缓,眼中隐约又含了泪水。</p>
“对于我,我父亲当时能做的,也只有让我远嫁至梧州,远离纷扰个痛苦,从此与卫家再无任何瓜葛,当然……也与任家再无关系了。</p>
我含着恨,被人押上花轿嫁到梧州,此后再也没见过我的父亲与母亲。</p>
我这一生很长,如今回望,父亲却只能送我走到人生中的那个节点上,将我推出去,推得远远的……”</p>
苏轻月问陆老太太:“您的父亲与母亲,没有来梧州看过您吗?”</p>
“来过。”陆老太太眼底微颤,“当时珩儿才刚满六岁,他们给我写了信,说要来梧州陆府看看我过得好不好。我父亲与母亲二人,坐了大半个月的马车,终于到了府上,但我拒绝出来见他们。</p>
我那时候还恨着,无法原谅他们。</p>
我恨他们那样绝情……只是没想到,此后再也没有机会见他们了。”</p>
陆老太太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p>
她轻叹道:“茶已经凉了。”</p>
总觉得没过去多久,一个不留神,端起茶来喝,茶凉了。</p>
就像她的人生,总是在错过、错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