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轻月原本在学着卫老头儿说话，她学得很像，十分投入。</p>

可她忽然看见陆老太太，悄悄落下了那滴晶莹无声的泪。</p>

苏轻月口中还未说出的话，被唇齿拦住，没有再说出口。</p>

她恢复了正常的姿态，不再学卫老头儿拄着拐杖的驼背样。</p>

“老夫人，对不起啊。”</p>

苏轻月想，或许自己就不应该，在陆老太太面前学卫老头儿。</p>

卫老头儿对于陆老太太而言，还是记忆中那个十几岁的少年郎吧。</p>

忽然有一天，有人学给她看，她的卫小将军成了老头的模样。</p>

她恐怕一时之间接受不了，况且他已经死了。</p>

然而陆老太太的话，却出乎苏轻月的意料。</p>

用锦帕轻轻擦了擦面颊上的泪后，她用苍老的声音温温地说：“苏姑娘，不用说对不起，我只是……只是忽然间有些感慨罢了。”</p>

她继续缓缓说着：“在我的记忆里，他还是从前的模样呢，没想到啊……他不仅没死，还活到了这把年纪，在人间走一遭，还有机会当了个老头，他以前总说，等老了就寻死，他才不要变成老头。”</p>

陆老太太说着，笑笑。</p>

仿佛那些粘稠的悲痛，早已被岁月之河稀释，冲得极淡了。</p>

“可我还是害您落泪了。”苏轻月深感抱歉，她觉得难过，说话的声音中都带上了粘稠的鼻音：“卫爷爷怎么说也是已故之人，每个人都会有老的那一天，我却在这儿学他弓腰拄拐的模样，是我考虑欠佳，行为不太妥当。”</p>

“哈哈哈，你这丫头。”陆老太太面露温和的笑，慈祥地望着苏轻月，对她说：“过来，来这儿。”</p>

苏轻月走近几步，站到了陆老太太身边。</p>

陆老太太轻轻拉起了她的手，仰头看着她，略显浑浊的眸中，却仍亮着润泽的光：“我了解卫濛之，他就算亲眼看到你学他老态的模样，也不会觉得你冒犯了他，反倒会觉得有趣。”</p>

陆老太太想，他一定是不会那么死板，不会讨厌这些的。</p>

她也不讨厌，因为苏姑娘学的人，对她而言很重要。</p>

喜欢的人或东西，即便是别人口中的碎片又如何？</p>

照样值得她捧起来，反复在心中品尝。</p>

苏轻月感到有一些意外：“是吗……”</p>

“当然。”陆老太太眼神认真，“若是他见你学他，没准还会和我们一起笑呢。”</p>

“可是您……”苏轻月想问，但怕冒犯，故而犹豫了。</p>

“你是想问，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流泪，是吗？”</p>

毕竟是活了这么久的人，老夫人看得透，直击苏轻月的重点。</p>

“是。”苏轻月乖巧地点了点头。</p>

老夫人耐心解释给她听：“他当年大难不死，如今你说了，我才知晓他没死这件事。这对我而言，无疑是一场颠覆……他没有命丧在残酷的战场上，我是应该替他高兴吧？苏姑娘你觉得呢？”</p>

“嗯。”苏轻月点了点头，“您肯定是希望他活着啊。”</p>

“没错。”陆老太太说，“这么多年来，我每每跪在神佛面前，都在替他求，求神佛能放他一条生路，让他好好活着。</p>

或许你会觉得奇怪，我不是知道他死了吗？怎么还傻傻的，竟去求神佛放他一条生路？</p>

我知道，这样显得是我在神佛面前无理取闹。</p>

那么多年间，我当他死了。</p>

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p>

我不想他什么都没有。</p>

于是我便觉得，他所失去的生命，无疑是最宝贵的。活着就是最好的，活着就不会什么都没有，一切也不会结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