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五年
四月初,弄堂小院
四阿哥手拿经卷,卧在榻上,看着苏伟趴在炕桌上,扒拉着算盘珠子理账。
“主子,”傅鼐迈进内厅,对没大没小的某位公公也已习以为常,“宫里传来消息,万岁爷轻装简从,微服出宫,往大阿哥府上去了,还带了几位太医。”
“我知道了,派人注意着老八的动静,”四阿哥翻了一页经书,“另外,也注意着那个顺天府尹,该料理的人都及时料理了,别让施世纶抓到把柄。”
“属下明白,”傅鼐拱了拱手,低头退下。
苏伟抿着唇看着傅鼐离去,有些失落,又有些讶异。失落有一日,自己竟跟青天在上的施公站到了对立面。讶异此时此刻,自己对人命的逝去竟然没了多大感受。
“施世纶是个好官,”四阿哥突然开口道,“除非必要,爷不会一直跟他作对的。”
苏伟扁了扁嘴,有些闷闷地道,“他既然是清官,前几天干嘛不管吉盛堂的事,还是在他心里,没出人命就不算大事儿。”
“这可怪不得他,”四阿哥看了苏伟一眼,“京城这么大,商户间的争斗几乎天天都有,下面的人根本不会一一报给府尹。而且,爷听说,他自从接任顺天府尹以来,都在埋首旧案,处置了不少达官显贵呢。”
苏伟眨巴眨巴眼睛,四腿并用地爬到四阿哥身边,“那你就不怕被他查出来那个道士是咱们派人干掉的,说起来,还是我雇的他们。好歹是几条人命,我”
“行啦,”四阿哥打断苏公公的愧疚心绪,“想想当初良乡庄子上没了多少人这参与皇位争夺的,有谁手上没有血腥再说,想出这个办法的人是我,杀人的也是我,跟你没有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你要是下地狱了我怎么办啊”苏伟愤愤地吼道,“我们一半一半,让你争皇位,也是我自己选的”
“好,一半一半,以后下地狱也一起下,”四阿哥笑着把苏伟揽到怀里,让他枕在自己胳膊上,一边又翻了一页伽蓝经。
苏伟瞄了一眼经卷,顿时头晕目眩,于是仰着脖子冲四阿哥道,“你说万岁爷怎么那么奇怪,之前把大阿哥训斥的一无是处,又是圈禁又是削爵的,连群臣保奏的屎盆子都扣到他头上去了。怎么如今听说病了,又这么急急忙忙地跑过去,还不让人知道。”
“皇阿玛还是放不下父子亲情,”四阿哥微微叹了口气,“虽说皇阿玛对皇子一直有诸多忌讳,但终归不忍骨肉分离。如今,大哥被拘禁,手上的势力也分崩离析。对二哥,对皇位都不再有威胁,皇阿玛自然是不忍再伤其性命。”
“当皇上也是可怜,”苏伟蹭了蹭自己的辫子,被四阿哥拍了一巴掌。
“什么话都敢说,让人听去就是大不敬了”四阿哥瞪了苏伟一眼,苏伟吐了吐舌头,把头埋进四阿哥怀里,没到一刻钟,就传出了低低的呼噜声。
大阿哥府
久未有人进出的府邸透着骨子里的荒凉,但好在并不算颓废。一路走进正院的康熙爷能看出,胤褆是如何倔着性子,将多少有些寒酸的府邸打扫的异常干净。
门廊下,两个盖着白布的尸体直愣愣地挺在那里,收拾着一地残局的奴才们见到突然出现的万岁爷竟不知如何反应。
“大胆奴才,见到皇上还不下跪”梁九功沉下嗓音,怒斥道。
“行了,”康熙爷直接绕过一众奴才,向屋里走去,“胤禵怎么样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臣妾张佳氏给皇阿玛请安,”张佳氏是大阿哥的继福晋,进府没多久,就随大阿哥被囚禁在府邸之中,如今看起来形销骨立,面色憔悴。
“起来,胤禵怎么样了”康熙爷迈进屋门,向床帐走去,结果还没走到地方,就见诊治的大夫换下了一大块带血的纱布。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康熙爷奔到床边,大阿哥已陷入昏迷,根本不像侍卫禀报的那样,是得了急病,而是受了重伤。
“回皇阿玛,”张佳氏带着哭音走到康熙爷身边,福了福身,“是府内的两个下人突然暴起,刺伤了大阿哥。大阿哥昏迷前不让告诉皇阿玛,但实在是伤得太重,府内的大夫和药材都不够。我们才冒了欺君大罪,只想让万岁爷派个太医过来。否则,否则大阿哥怕是性命不保了。”
康熙爷的身子微微一颤,梁九功连忙上前扶住。大阿哥的衣服被掀开,胸前的两处伤口几乎都是致命伤,有一处离心口不过半寸远。
“来人啊,快让太医进来”梁九功扬声道,一边扶着康熙爷坐到榻上。
“请皇阿玛保重龙体,”张佳氏跪到榻前,“大阿哥也是不愿皇阿玛再为他担心,所以硬让臣妾瞒下这个消息,可是臣妾”
“好了,你起来,”康熙爷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几个太医鱼贯走进屋内,“一切以胤褆的身子为重,朕不会怪你的。那两个刺客是什么人,为何要行刺胤褆”
“刺客被府内侍卫杀死了,还没来得及问出来路,”张佳氏低头道,“但是,他们好像替大阿哥在外办过什么事儿,后来被人追查,不得已才躲进府里。大阿哥看他们还算忠心,就留下了他们,之前一直没什么问题,不知道为何会突然”
“朕知道了,”康熙爷缓缓地点了点头。
梁九功弯下身子道,“万岁爷,奴才这就派人去查。”
“查,好好的查,”康熙爷一动不动地盯着床铺的方向,“朕倒要看看,是谁非要置胤褆于死地”
八爷府
阿尔松阿叹着气坐到八阿哥对面,手里的茶半天没动,“这施世纶真是颗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软硬不吃。”
“兄长无须动气,”八阿哥挂着茶末,神色淡然,“那人不是我杀的,任他去查又能查出什么。我就算杀了人,又怎么可能把尸体埋在自己的猎园里,往城郊乱葬岗一扔,谁能寻到我头上这事儿本就说不通,皇阿玛那儿也不会轻易相信的。”
“这些我也明白,但我就怕,”阿尔松阿蹙了蹙眉,“我就怕这事儿没那么简单,怕是会有后手。”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八阿哥将茶碗放到了桌上,“凭他们怎么设计,我反正也是落到了泥堆里,再落魄还能落魄到哪儿去”
“贝勒爷,”阿尔松阿抿了抿唇角,尚不知说什么好。
八阿哥一笑,声音柔和道,“兄长放心,胤禩不是自怨自艾之人。其实,兄长也无需太过担心,皇阿玛若是想处置我,群臣保奏之时,就不会把勾结朝臣的罪过扣到大哥身上了。眼下,太子出了咸安宫,皇阿玛需要有人平衡太子的势力,就像当初大哥一样。四哥明显靠向太子,如今这个位置只有我能胜任,皇阿玛是不会轻易治我的罪的。”
“贝勒爷言之有理,”阿尔松阿低了低头,“眼下,若真有人借机谋害,肯定也是因着皇子的爵位,他们是怕贝勒爷再升一步,势力更大。”
“正是如此,”八阿哥缓了口气,向椅背上靠了靠,“可惜,他们使力使错了地方,这一次,我根本没想争权夺位。”